CHAPTER 5 校医院里

2055年7月13日 星期二

天气：雨 气温：47℃

头疼。

一种比昨天更为剧烈的头疼侵占了左钟鸣昏昏沉沉的脑袋。

昨天的校园参观结束后，灿烂有加的烈日却转眼被大面积的积雨云遮了起来。天公不作美，四人吃过午饭后也就分头回各自的宿舍稍作休整。

提到各人被分配到的宿舍，左钟鸣也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地下的宿舍区被划分为三片区域：东区男生宿舍，西区女生宿舍，以及中区的特殊宿舍。

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的内部户型结构都颇为相似，均为单人间，且整洁干净，又匹配有比较齐全的生活设施，已经可以说是非常理想的住宿条件了——即便是来自东区的安畅和与安风惠也显得很是满意。

然而这些普通宿舍若是与特殊宿舍相比，前者却又显得十分相形见绌。

这些所谓特殊宿舍，大抵都有其明显的特殊之处——空间大。整体上看，特殊宿舍的面积都在普通宿舍的两倍以上，更有甚者估计能达到三倍。显然，更大的空间一般会产生两种效果。

一种是更齐全的功能，这也是大部分特殊宿舍利用额外面积的方式。特殊宿舍中常会根据学生需求具有一些特殊功能房间，诸如厨房或实验室等（实际上这两者有时是一致的）。这样的特殊宿舍，或许应该称为豪宅，通常是为一些身份不凡的学生所准备。

另一种在功能上与普通宿舍没有太大差别，而是拥有更大的容量，也就是多人间。

然后，出于学校“为了照顾年龄较小的跳级生”的周到考虑，左钟鸣和左迷津两人就被一同安排进了后一种的特殊宿舍之中。

左钟鸣昨天在安氏兄妹俩惊讶甚至略带狐疑的审视之下也蛮不自在，但左迷津却一脸平常地提起行李开始找房间号。

……或许这样也好，这孩子某种程度上确实还需要人照顾。

实话说，如果将左迷津放羊一样扔到人群中，左钟鸣并不能完全放心。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孩子在拥有万里挑一的智力天赋的同时，心理成熟度似乎一直停滞在极其幼稚的年龄阶段——所以像这样同居之类的事情完全不能在她心中激起丝毫波澜。任她这样子在如今举目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中生存，恐怕谁也不放心。

左钟鸣用力揉着太阳穴以缓解头疼，轻轻将妹妹的房门推开一道小缝。虽然时间已经来到早晨八点，但少女仍侧蜷着身子，贝齿轻咬下唇，身体随呼吸的节奏缓慢地起伏，看起来正沉浸在梦乡之中。

……是昨天疲劳过度了吗？

左钟鸣又轻轻将门关上。

科技越是发达，人类的体质就越差，这一等式看起来不无道理。昨天的校园参观之旅毕竟是怕了一座不算矮的山，再加上几天来的舟车劳顿，感到疲惫也可以理解。

……到校第二天就要瘫在校医院了吗？

头疼不曾有减弱的迹象，甚至愈发的严重了。左钟鸣晃晃悠悠地抄起门口的雨伞，走出宿舍来到地表。

昨天下午开始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已经变小了许多。即便在天气预报技术空前发达的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也罕见地没有被提前预料到。

有趣的是，一场雨并没有像预期那样洗刷掉盛夏的火毒，反而此刻的气温比昨天还要高上几度，而且更要命的是一种空气湿度极高的闷热。

而这闷热又潮湿的空气让左钟鸣感到头似乎更沉了一些。

今天是7月13号，因为距离报道截止日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到校报到的学生并不算多，本就庞大的校园显得尤为空旷。教学楼雪白的墙面在阴云之下色调也显得黯淡，有气无力的。

从宿舍区到校医院的物理距离随不算太远，但是在这样的天气下对于顶着灌铅般的脑袋的左钟鸣来讲，却是一段难以逾越的心理鸿沟。

……校医院难道不应该设置在学生宿舍附近吗？

左钟鸣忍不住想要吐槽这个将校医院开设在山顶的决策——尤其想到这个决策正是在本届执行的。

……难不成是上一届发生了严重的医疗事故，然后有学生的怨灵被目击在校医院原址游荡，于是乎将这是非之地搬到玉皇顶以辟邪？

头疼不已的左钟鸣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然后校园之内传闻所到之处人心惶惶，乃至正常教学都无法进行，于是包括火车上那两个女生在内的上一届学生就没能如期毕业？

将毫不相干的线索穿凿附会起来进行小说式的脑补，已经近乎精神疾病了。

“什么嘛！”就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无端联想逗笑了，“这么老套的剧本，只有小学生才会这么编故事吧。”

不过荒诞的遐想是快进时间的良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到校医院的台阶下了。

校医院占地面积并不大，且只有两层，让人颇为担心它的容纳量是否充足。楼体呈与周围建筑相符合的红色，但要光泽要稍逊一筹。值得一提的是，整个楼体坐落在一块凸起等身高的小丘上，由共九节的台阶与道路相连。

登上九节台阶，左钟鸣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圃之中。在校医院楼前的空地上，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其中整齐地种有蓝色的风信子。

被淹没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中，仿佛周围的色调都添彩许多，昏沉的脑袋也稍微清醒了几分。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后，左钟鸣走上前轻轻推开大门。

“请问……咳咳，有人吗？”

一股混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不禁干咳两声。

室内异常的整洁，无论是地板还是墙面都由洁白的瓷砖覆盖，一尘不染。

“二氧化氯和……苯扎溴铵吗？“敏感地分析出气味中的化学成分，左钟鸣仍能在内存不足的大脑中计算推演出其中个别气味的来源。

如今，随着产量的增多，在医疗场所使用二氧化氯消毒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普及，这并不意外。引起他注意的是气味中夹杂的少量苯扎溴铵，并且集中来源于房间的某个角落——对于精通化学的他来讲，这种程度的分析并不困难。

循着气味，他穿过大厅，最终驻足在了走廊之中。

走廊两侧各有五扇门，从这十扇门之内均传出混杂的化学气味，一度让左钟鸣怀疑是不是误打误撞进了化工实验室。

他抬起头，目光遇上天花板上悬挂的告示牌。只见在告示牌上写有一首粗劣的打油诗：

此地仅有医者一，医者出没十中一。

求医凡可访三间，逾者收费一十一。

……这算是什么奇葩的收费标准？

正被头疼折磨着的左钟鸣忍不住想要吐槽这个毫无医德可言的江湖医者。

古往今来，有才之人往往都兼备一副怪脾气，这位古灵精怪的医生看起来也属于这类人——至少是有怪脾气。

好在左钟鸣恰巧擅长于化学，从各个房间内挥发出的混杂的化学气味正好可以作为他推断目标房间的线索。

他闭上眼睛，默默推算了片刻，然后自信满满地走了几步，一手推开一扇门——房间内有一张实验台、两台不知名的仪器和几个试剂瓶，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影。

“咦？“第一次便胸有成竹地扑了个空，左钟鸣先是愣了一下，皱眉思索了一会，似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

向前一步，他在另一扇门前深吸一口气，稍加犹豫后推开门——这次实验台上安静地躺着一块香皂，却依旧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

……运气不太好吗？我知道了。

手握最后一次免费的机会，他却果断地后退两步来到第三扇门前，嘴角微微向上泛起弧度，轻轻将之推开。

……果然！

他在心中暗喜。

这一个房间在构造与摆设上与前两个相仿，唯一不同的是，桌前有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正埋头查阅着什么资料。听到门被打开，他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出现在门口的扶着脑袋显得有些痛苦的蓝发少年。

男子头发很短，却仍不能掩盖其灰白色的事实。从左钟鸣的视角望去，他的发型活脱脱像一个刚剃过头的老爷爷。因此，与发型比起来，他那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面孔显得尤其突兀，以致形成一种颇为滑稽的效果。

“免费就医，对于一个新生来讲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男子主动开口——他有力但略显冰冷的声音听起来更符合他年轻的容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苯扎溴铵。”左钟鸣将目光瞟向实验台的洗手池旁的一瓶试剂，“苯扎溴铵通常用于手术前皮肤消毒或是创面消毒，而不是房间消毒。在校医院里恐怕不会有手术室，所以如果没猜错的话……您果然是把它用作洗手液吗？”

“受到定势思维的限制，一开始我寻找的目标是苯扎溴铵浓度最高的房间。所以在我第一次被误导进的房间里，储存着5%的苯扎溴铵溶液。”

“但是转念想想，考虑到苯扎溴铵本身的毒性，即便是用于皮肤消毒，0.1%的浓度也应当是极限了。因此，高浓度这样过于直白的线索更大概率是一个陷阱。”

“根据外面精致的花园和室内整洁的环境，我大胆地推测您有颇为严重的洁癖，因此养成了苯扎溴铵洗手的习惯。如果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藏匿在高浓度房间的附近，您手上残留的少量苯扎溴铵就很难被发现了。”

“在距离高浓度房间最近的三个房间内，我能检测到一个房间中有不能与苯扎溴铵混用的消毒剂——碘酊。至于剩下的两个房间，至少我还有两次机会挨个试一下。”

“第二个房间虽然还是扑空了，但看到桌上同样不能与苯扎溴铵混用的肥皂，却更加坚定了我之前的猜想。”

“刻意掩盖了线索，又刻意留下了线索，所以这‘有趣’的规则，算是您给来看病的可怜学生出的一道题吗？”

“不错，”男子笑着轻轻拍了两下掌，“大致上正确，不过校医院里确实有手术室。”他摆手示意左钟鸣坐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头疼，解完您出的题后更疼了。”左钟鸣不满地剜了他一眼。

“嗯……”男子伸手搭在左钟鸣的手腕处，后者旋即感受到一种冰凉的触感。“奇怪，血氧含量这么低，强烈的高原反应……你是从平原地区来的吗？”

“嗯，我是从左伯市过来的。”

“什么？”男子冰凉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左钟鸣。”

“姓左……”男子的声音竟也颤抖起来，“左嵇……不对，左甫和杨雯雅是你什么人？”

“您认识家父和家母？”

“真的……那，那当然，我们当年可是同学。好家伙……连孩子都这么大了。”男子异常激动，变得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左钟鸣的手腕，连声音都变得有了温度。

“我叫单小竹，回去代我向你爸妈问个好，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就来这里找我。”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许多。“至于你的病，这是一个氧气发生器，不太舒服的时候就吸一下，过两天就好了。”他转身在柜子上找到一个管状装置，随手扔给左钟鸣。

“好的，谢谢您。”向单小竹欠身告辞后，左钟鸣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漫步往回走。

……为什么我会有高原反应但迷津没有呢？按理说我更擅长于降低机体氧消耗来着。

……嗯..难道说我的高原缺氧或许就是因为在她旁边？回去要调查一下这个问题。

……不过等一下，除去头发不看，刚才那家伙至少比爸妈要年轻十岁吧？

左钟鸣吸着手中装置散发出的新鲜氧气，若有所思，一头雾水。

单小竹半躺在椅子里，青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风信子花田，面部表情复杂。

“我们当年可是同学啊，我们……”

他低声嘀咕着什么，愉悦地，痛苦地，或者说是沧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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