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逝,阴云叆叇。
教堂外的平野上,圣职者杰森正将小羊羔们往教堂里赶,不远处有两辆马车,一名年轻骑士心不在焉地看守着。丛间那抹黑影也不知去向何处,没有安德烈的看护,让孩子们在外玩耍让杰森很是不放心。
“再玩一会嘛!”
“天气这么好,就让我们多玩一会吧。”
让倔强贪玩的羊羔们听话还真是劳神费力,好在没有谁用眼泪来耍小脾气。值得留意的就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其中就有瑟新——他还在望着那片神秘森林,探险者的精神在他幼小的身躯里蠢蠢欲动。
“由衷感谢圣月神伊斯牧恩......”
若是像普通小孩那样任性哭鼻子,会让人很困扰的,幸好这群小精灵并不“普通”。
黑尔若伯恩也没几个“普通”的孩子。
老杰森回想着安德烈是如何让这群小无赖服服帖帖的,带孩子还真是一门学问。
穹顶的金阳正向云丛中挪去,似乎想要避开什么,只洒下些许光芒,足够映出影子的光亮。
杰森等圣职者虽为银月教徒,但并不抵触太阳,道理简单,若无烈阳的仁慈,便无柔月的皎洁。
“然而太阳与月亮并不会同时出现在人们眼中。”
杰森略带惆怅地自语道,转过头,瑟新仍半蹲在教堂外不远处望着那片森林,那片对于他来说似有无穷吸引力的森林。
“这孩子总是不安分。”
杰森笑着抱怨一句,向杰森走去,影子映在地上,与他同行,直到他走到瑟新的背后,瑟新仍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塔尔歌森林。
“奇怪......”
“怎么了?”
“那片森林上有个月亮。”
“?!”
杰森这才将目光投向森林上空那蒙眬之物,墨色光点从其倾流而出,不断浸染着林上天空。
“怎么回事......那片森林果然藏有可怕的东西,得赶紧向安德烈和普林顿通......”
就在杰森紧锁着眉头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之时,一阵杀意冲击着他的嗅觉,回过神来,后背已被匕首刺入,伴随着的不是血染黑衣的强烈痛感,而是知觉渐失的阵阵麻意。
“是附有‘暗囚’与‘恶寒’的棱晶匕首吗?”
像杰森这样的老练圣职者,有着对麻痹、昏睡等不良状态较高的抵抗力,但这份抵抗力集中在皮肤表层上,若是饮用附有昏睡魔法的红茶或被附有麻痹魔法的武器刺入身体,杰森这样的圣职者依然会中招。
远处看守马车的年轻骑士,教堂内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被惊愕束缚住双脚的瑟新。杰森的视界逐渐黯淡下来,拼尽最后力气试图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吐不出任何字句。
“‘失声’......”
尽管杰森说不出话,他的嘴巴仍在动着,聪明的孩子自然能懂其中的意义——
“快...逃...”
天黑了。
......
早晨八时三十八分,塔尔歌之森。
维西一行人总算踏入了塔尔歌森林,在此之前的麻烦已悉数解决。
盖霍斯尔与雷纳多剑拔弩张之时,好在维德突然赶来,咬伤了雷纳多的手,得以救场。不速之客蜥蜴人也没有找拜尔德的麻烦,那个名叫希德(Heed)的蜥蜴人恰好也要到塔尔歌之森修行,便与一行人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严格来说,是希德照应他们。
维西一行人是从塔尔歌之森远离教堂的入口进入森林的,至于具体是森林哪个方向的入口,维西和扎潘这样的路痴可懒得在乎这些东西。进入塔尔歌之森有三个入口,而每个入口都有守夜人把守,据说这个入口的“守夜人”最少,因此他们才选择这个入口进入。
“守夜人”,归属教堂,他们文武双全,都有较高的神圣魔法造诣,年龄最小的守夜人都比维西大个二十多岁,要是被这些老练的战士抓住,那计划可就泡汤了。
一行人虽都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两名守夜人察觉,好在有希德出手,轻松而又迅速地将两名守夜人打晕,安放在一旁的灌木丛里。
一切都勉强称得上顺利,如果把头顶那轮升(不是错别字)不逢时的月亮排除在“一切”之外的话。
“月光”飘落在希德的土黄色鳞片上,碎片化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亚留斯?果然是这里。”
希德将目光脱离那轮伪月,心底回响着老朋友的声音。蜥蜴人的表情并不像人类那样丰富,但从他的眼中能读出几许伤感。
“这月亮圆得跟饼子一样,不真实了都。”
扎潘、维西以及同来的几个佣兵直愣愣地望着那伪造之物,各自以简单无华的言词抒发着自己感到的不可思议。
“咕——”
扎潘的肚子似乎也想参与赏月会,他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转过头向其他人投向期待而又贪婪的目光。
“那个,嘿,你们谁有带吃的?”
“带了点饼子。”
老匠师摸索着自己的行囊,拿出两个烧饼,虽然已经不新鲜了,温度的流失取而代之的是邦邦硬度,不过只需要注入些许炎属性魔力来加热,应该就能挽回一点松软感。
然而人若是最后的温度也消逝殆尽,那就不再是人了。
“怎么好意思吃您老人家的东西呢?”
“那你倒是把手松开啊。”
盖霍斯尔刚准备给食物加热,食物就被扎潘的大手抢过,老皱白眉并没有丝毫怒意,大师的脸上只有暮年人独有的笑容。维西起初也想加入“抢饼”之列,但他的身板可挤不过这些糙汉子,主要是扎潘身上那味道让他望而却步。
就在来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溪的时候,维西与拜尔德等人半谋杀性地将扎潘的头摁在水里,以洗涤他那张油脸与邋里邋遢的大胡子。之后,一行人加快脚步赶到森林。
笑声充盈在林间每一寸土地,希德也靠在一棵树上,稍作休息,笑声带着他曾经的故事,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里。
“领域魔法这些人见过吗?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张。什么困难,也阻止不了彼此勉励的笑声,还真像那时的我们......”
希德抬头望那轮伪月,一缕微弱白雾带着温度与淡香一并出现在他的视界里,无星相伴的孤月在白雾下显得模糊不清。
“他一定很孤独吧......”
“大叔,要吗?”
“大叔”转过头,只见维西嘴咬着饼,并将一张饼递向希德。
“哈,我有那么老吗?还有,你这饼是不是烤糊了?”
希德不客气地接过,他对“大叔”这个词似乎有些不满,不过隐于言语里更多的是一份惆怅。
“我果然老了,属于我们的时代也是迟暮之际了吗?”
夜与故景总是能泛起人心中阵阵涟漪,希德咬了一口烤饼,虽然有些糊,但这份焦气并没有为烧饼放上苦涩的佐料,而希德的嘴里,尽是苦的滋味。时若水不滞,眼见自己逐将在衰老的轮盘中碾为尘埃,没有多少强者会安于衰老的不安吧。
因此,自古以来,人们就想着如何长生不老,如何永存于世,这些问题直到被人们看得厌倦了,仍旧让人着迷。
但若是获得永生之力,那还是“人”吗?也算不上是神,可怜点讲,就是被生命规律所抛弃的东西,连“生物”都算不上。你的爱人朽于不死的你面前,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老去,连不死之力都握于手中的你,却留不住你想要留住的人,这份无力会随着自尊心一统碎裂。
或许会有人说,终会习惯这份“失去”,但人永远不会习惯离别,顶多麻木了而已。就算如此,永生的利处还是令人垂涎,不是吗?
“那家伙就天天想着如何长寿。”
希德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色身影:身着气派的银白色战铠,T字型头盔缝隙中的双眼闪烁着刚毅,圣剑与塔盾各于双手待命,天蓝色披风飘逸着神圣气息,就算是在十余年之后,他的大将风骨犹存。
“话说,那把圣剑已经在这个国家的骑士长手里了,那老家伙的徒弟也是一方英雄了啊。若我现出真容,那个时候他就认出我了吧。”(“征铎”)
希德咽下剩下的苦饼,拍拍手,起身将目光置于前方的路。
“叙旧就点到为止,还不是停下的时候。”
森林上的冰轮(月亮的另一种称谓)愈发闪亮,“夜风”将不存在的阴云拭去,让伪造之物美感更添。
扎潘和那几个老同行还沉迷在“野炊”中,拜尔德则越过他们,他总是比别人做着更有意义的事情。
拜尔德本来没有在受雇者队列里的,希德虽然一不要求他归还药剂,二不追究责任,但希望拜尔德能做自己的“生物地图”,这可比希德那幅制作草率的地图好用多了。
“看来有人先于我们。”
拜尔德捡起路边的药剂瓶分析道,侠盗的直觉告诉拜尔德,这瓶药剂并不简单,他们得更警惕点,鬼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人。药剂中还残留着几滴有色药水,残液与瓶口不舍分离,却终经不起“晚风”的打击,无能为力地落下一滴,点湿大地。
就在残液打在地上的一瞬间,希德与拜尔德都察觉到了另一些声音,就来自四周覆上月色的草丛里。
希德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保持安静,但粗神经扎潘等人并没有注意,好在有维西和盖霍斯尔进行物理提醒。
“干吗?”
“嘘——”
声音愈来愈近,藏匿在丛中蠢蠢欲动。希德拾起一块石子,瞄准目标,凝神聚气,石子在空中划出一线轨迹,气势丝毫不逊于出弦的利箭,直袭而去。
维西等人见状,都略微松了口气,有这么强的同伴随行,大家都心安些许。
“嗷唔——”
一声狼嚎划破了宁静的假象,一时间,四周披着伪夜皮囊的草丛皆回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无数野兽在阴影中蠢蠢欲动。随后,十余只恶狼从丛中跃出,将维西一行人团团围住。
“乖乖......”
“就像老一辈讲不完的怪故事一样。”
维西抽出银胧,苦笑着说道,银胧散发出来的微光,足以和伪月的华美比肩。
一行人严阵以待,他们面对的是一群诡异的生物。与其称他们的敌人为“恶狼”,“恶魂”这个称呼更恰当一些:幽蓝色的蒙眬躯体不带丝毫生者气息,不知他们的皮囊是否存在实体。一双血色锐眼充斥着由地狱袭涌而上的憎恶与怒气,寒牙冻爪欲吞噬目标的全部温意。
“这也太邪乎了吧?!是梦吧?一...一定是梦!”
拜尔德神情慌张到失了常态,其他佣兵大多如此,恶魂的眼中有能让他们胆寒的东西。拜尔德是个无神论者,黑色过往让他明白祈祷是无意义的。
若真的有什么神,那怎样的神会坐视人间的疾苦不顾呢?教徒们总会以神灵高贵,需要人们自己去争取与神灵的联系,为什么神不能以美德来放下架子,用他的神力来拯救这个疮痍满目的世界呢?
“那帮书呆子这么多年了连魔法都解释不清楚,有鬼魂什么的也不奇怪吧。”
扎潘凭借着“风袭者”职介特有的精神抗性,还能勉强说得通话。“追猎者”、“不朽者”这样的荣誉称号可不仅仅是称号那么简单,都附有专属战技与特性强化,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号,那骗子们可又能大发一笔了。又是书呆子解释不清楚的神奇东西,不过在这个世界里,这些都是不需要解释的常识道理。
维西不同于扎潘与拜尔德,他算是半个月神信徒,不过他更相信眼前这些魂灵是假象,但恶魂们眼中的杀意死死锁住了他的逃避心理。
“保护大师!”
维西大喊一声,好似一记强心针猛扎在众人身上,然而越来越多的恶狼将振奋的效果不断消磨。保护的对象,铁匠盖霍斯尔的神情比起众人,显得格外从容,希德也是如此,屹立在一行人的最前方。
“嗷唔!!!”
一支伪月下的歌舞曲,在黑色剧院上盛大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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