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孤独者

第二十八章 孤独者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加入神曲，你也看到了，只有在那里，人类才变得更加真实，而且那里也没有令你反感的伪善，单纯只有狂欢。”

命橆穿着西装，像一个来自异国的绅士。唐莜梓迷上了他的眼睛，深红色的通透瞳孔比展示在博物馆里的宝石还要动人，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自己享受着占有带来的**。

“我……那种东西，我还想要一点。”唐莜梓弱弱说道，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可是具体变成什么，还未知。

“祭卒是吗？在神曲之中，你可以随意吸食，没有任何限制。”

“我真的能够变得和你一样吗？变成鬼，得到永生？”唐莜梓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感觉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头按在了水缸里，说话时还能冒起水泡。

“祭卒里混着我的血液，你不仅能够变成鬼，还能够变成最强的鬼。你对人世有多厌恶，祭卒赋予你的力量就有多强。”

的确，唐莜梓已经厌恶，甚至可以说是仇恨这个世界，仇恨所有人。都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少部分人怀着感恩继续生活下去，但是却只需要一天就可以让大部分人终生仇恨着一切。

很不幸，唐莜梓就属于后者，命橆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某一天发生的事让她陷入到仇恨的泥沼，让她厌倦了以普通的人类身份活下去。命橆刚开始还会去猜测她的经历，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仇恨之人的悲剧像是一本无字的书，每一页都一样，外人看不透而已。

“神曲是给所有想要逃离人类，想要逃离已经污浊的善恶观的人一个港湾。”

“我……我没有觉得世人的善恶观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我的地方，我只是……我只是太孤独了。”

凡幻曦借助莹桦大人的帮助很快就查到了唐莜梓的身份，不过根据档案看，她应该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万一，这只是巧合呢？”莹桦大人在凡幻曦行动之前这么问过他，如果对方只是人类，她并不想因为鬼杀队的介入而破坏她原本的生活。

“如果调查过后是巧合也没事，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接受。莹桦大人，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任何牵连。”

看着凡幻曦认真的模样，莹桦大人也就允许了他此次的行动。

根据情报，唐莜梓的住址很快就找到了。就是一处最普通的公寓楼，纪海市里生活还不算落魄但也说不上富裕的人都选择这些和自己一样普通的建筑当作度过余下一生的地方。

凡幻曦在一座座建筑物顶端跳跃，这样能够躲开繁忙的都市和随处可见的监控。在都市里进行任务的大部分剑士都是通过惊人的弹跳力来回避不必要的麻烦。

他跳到了目标建筑物的顶楼，就在落脚的一瞬间，他察觉到了空气之中的异样。不是气味，不是其他任何气息，就是一种感觉，在落脚的那一刻贯穿身体。凡幻曦的直觉已经给了他答案。

唐莜梓居住的房间大门已经紧锁，所以凡幻曦只能通过阳台潜入。这是他第一次像个小偷一样私闯民宅，所以此刻他比直面恶鬼时还要紧张。

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萦绕在内心，好像室内各处都藏着一双眼睛直视着他。

室内并不算狭窄，但是东西摆放得很杂乱，地上散落着不少衣物和垃圾。

凡幻曦小心翼翼地走着，室内没有别的动静，这让他越来越不安。

终于，他走进了卧室，那种异样的直觉有了答案。

唐莜梓就躺在床上，但是身体已经开始崩坏。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碎片飘散，可是整个崩坏的过程却很缓慢，化为碎片的身体像是火炉里被烟云吹拂的余烬，一点一点飘到空中。

唐莜梓的上半身还完好，不过也有了崩坏的迹象。她很安详，像是在睡眠中一样。

她是鬼，或者说她变成了鬼，摆脱的人类躯体的束缚，成为了食人的鬼。

凡幻曦刚开始确实被吓到了，他已经把手抵在刀锷之上随时准备拔刀反击，可是他没有想到变成鬼的唐莜梓已经死去。

他凑到床上，安抚住自己受到惊吓的内心开始仔细检查起这具崩坏的恶鬼身躯。

唐莜梓的手紧紧握拳，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凡幻曦费了很大的劲才掰开了她的手，两颗药丸安静地躺在手掌之中，带着黏糊糊的汗液。

“祭卒！”

凡幻曦小心翼翼地将这两颗药丸拿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小心，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而且唐莜梓确实已经死去。事后，在离开这栋建筑物之后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拿走药丸的时候是害怕吵醒她，因为那张安静宁和的脸实在太想刚刚入眠的少女了。

凡幻曦又在屋内搜索了一下，希望能够找到些许有用的东西，事实证明，这样的搜查没有让他失望。

唐莜梓的尸体旁边就放着一本笔记本，封面很精致，是褐色的加厚皮革，和那些常规的办公室笔记本不同，这一本更有人情味，更具艺术性。

凡幻曦知道这是死者的日记，他准备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心里还受到了谴责，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行为，不过比起道德上的责备，他更加希望能够掌握任何有关的情报。哪怕受到千百万次谴责，只要能够换回一点有用的情报，他都愿意。

凡幻曦拿着日记离开了，走之前他还是纠结了一会儿。唐莜梓之前是人类，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她选择服用祭卒，让自己成为了鬼，也同样是因为这种药物，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如果凡幻曦离开了，那么唐莜梓在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印象将会消失，她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凡幻曦还是从原路离开了房间，回到了屋顶上。现在，唐莜梓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凡幻曦知道，而他又无法将这一切告知世界。她一直都是孤独的，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后。

坐在屋顶上，感受着高处的寒风，凡幻曦将莫名的情感赶出大脑，开始认真阅读起这一本日记。

日记没有日期记载，更像是每一天随意的记录。

“葬礼很简陋，我知道，等眼前这一切结束，世界上将会没有人记得我。”

“我感觉像是所有人生命里的过客，同学，老师（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甚至是父母……父母临死时出现在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应该不会是我。这一点我很清楚，所有人都很清楚，我不过就是没有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可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让我成为他们眼里的失败者。我这样的失败者，又怎么有资格出现在他们的回忆里呢？”

“……纪海市很美，这里的夜景似乎是这座都市的灵魂，能够说话的灵魂。‘我容得下你，因为你能够欣赏到我的美。’灵魂一直这么说，向人类传达着都市的意思。”

“每个人都像是都市的过客，但是都市都记住了他们，不过这种‘记住’并不是我们常规认为的那种‘记住’，而是那种把你的名字刻在你的墓碑上的那种‘记住’……”

“在这里，所谓的家，不过就是一个容得下我睡觉的地方。有了工作，不过就是允许我生活的事物……现在，我才知道，都市确实容下了我，但是又排斥我，就好像一个班级里，大家不反对你在这里学习，但是时时刻刻在歧视你，讨厌你……纪海市里大多数人应该和我一样，生活在那片美丽的夜景周围，却连边缘的光线都捕捉不到……”

“我还是孤独的，每天活得像个死人，直到他出现。他长得，怎么形容呢？他的脸就和纪海市最美丽的那一片夜景一样魔幻，让人拼了命地想要得到，却又觉得遥不可及……他像是凝聚着全球历史上所有艺术家心血的一个艺术品，美得超出了常人的理解，美得不像是人类……”

“他比我父母还要了解我，好像从我出生之日起就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又深入到了我的灵魂之中，了解我在想什么，害怕什么，讨厌什么……我其实应该感到恐惧的，但是和他交谈时，我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惬意，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天堂，像是召唤着世人回归的天使谱写出的乐章。”

“他说他是鬼，吃人的恶鬼，无法活在阳光里……”

读到这里，凡幻曦的背后已经冒出了冷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推着他，而他面前又是一个深渊，吞食万物的蛟蛇就在里面扭动着身躯。

鎹鸦的啼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继续读下去。

“他带着我去了一个叫作‘神曲’的派对上，就在一处地下酒吧里……‘这里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花一晚上时间来发泄自己的欲望都没事。神曲希望人类找到自己原来的样子。这里就是孤独者的港湾。’他是这么说的……”

“我成为了‘神曲’的常客，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厌倦了都市虚伪的外表，却被这种虚伪抛弃。神曲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一个港湾。他不断带着新的人出现在神曲里，而参与进派对的我们也会成为宣传的工具……他给了我一颗药丸，说我也能够变成鬼……”

“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用虚假的身份买下了几处废弃的仓库区。参与进‘神曲’派对的人越来越多，是时候扩张范围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他说我也成为了鬼，那颗药丸在改变我的躯体……我有了超出想象的力量，但是我也开始杀人，对于人类的血肉有着恐怖的渴望但同时我也无法在阳光下生活……我很高兴，很兴奋，这是我在父母离世后搬入纪海市之后唯一一次兴奋……”

“我对‘祭卒’的依赖有些过了，它就是毒品，一刻远离它我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凡幻曦忽略了寒风的侵袭，认真读完了整本日记。其实这么厚的一本笔记本记录下文字的不过几页。

他对着远处的黑暗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在真正被推入深渊的那一刻完成了阅读。唐莜梓因为吸食过度的祭卒而死，这一点日记已经给出了答案，不过她记录这一切的文笔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凡幻曦一直在注意着文字里反复出现的“他”，“命橆？”

凡幻曦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几次战斗里遇到的所谓“派对”应该就是神曲没错了，如果那个“他”是命橆的话，凡幻曦之前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弑阳在通过名为“神曲”的派对流通祭卒。而命橆本人利用通过祭卒变成鬼的人来为进一步开展活动打下基础，并且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些废弃的仓库区就是弑阳开展活动的地点，鬼喰和灭挲就是护卫这些地点的鬼也可能是管理一个区域的负责人。

“可是他们想让祭卒流通纪海市的目的又是什么？”凡幻曦一遍遍重复这个问题，不过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至少关于这个问题的猜测并没有像上面几个问题一样让自己信服。

凡幻曦撕下了日记本的几页重要部分卷进了绑在鎹鸦身上的收纳盒里，同时还把写有自己猜测的信纸也放了进去。

“辛苦你了，把这些东西送到虚塘屋。”

他温柔地抚摸着鎹鸦的头，对于这只一直陪在身边的乌鸦，他很爱惜，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你不回去吗？凡璃络他们也在执行任务。”鎹鸦用着细哑的嗓音问道。

“不了，我相信他们。而且，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鎹鸦乖巧地点了点头飞走了。

凡幻曦记住了那几处明确的废弃仓库区，他要带着最后一个疑问前往。鎹鸦已经飞远，他也准备起身。

可是，又一次，空气里出现了鬼的气息。这一次的气息很浓重，很压抑，根本没有给凡幻曦反应的时间。

他快速拔刀，他已经确定了鬼的方向，转身横斩。

轻薄锋利的刀刃斩过的却是某种植物的藤蔓，眼前散落着一地的碎叶。

“爸爸可没跟我说这里有鬼杀队的剑士。”

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凡幻曦前方的半空中，是一位年仅六岁的女孩，她扎着很普通的马尾辫，穿着这个年纪应该穿的冬衣，脚上粉色的袜子很轻巧，但是遇到鬼的气息之后却变得有些冰冷。

女孩的身体很娇小，但是有着压抑众人的力量，在她面前，甚至都不敢呼吸。

凡幻曦将刀插回刀鞘，以便起式动作能够掩盖出自己的剑技来发动突袭。他的呼吸已经紊乱了，这一点他已经察觉到，不过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鬼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凡幻曦甚至开始了颤抖，不过有些轻微。

“我能够轻易杀了你，但是爸爸并不允许我这样做，他叫我来这里带走一样东西。”

凡幻曦看不出女孩是通过什么浮在半空中的。

“你要拿走什么？”

“说出来了，爸爸会生气的。”

女孩突然消失，不知道从哪里飘出了很多细碎的叶子，之后凡幻曦才明白，是女孩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叶子，从凡幻曦身边快速擦过。

等到再一次看到女孩出现的时候，她已经用身上延展出的藤蔓绑着唐莜梓还未消失的躯体向着天际飞去。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飞虫，身躯由碎叶组成。

凡幻曦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他当上鬼杀队以来第二次表现出如此的恐惧。上一次是在鬼杀队剑士最终选拔的时候，在藤袭山上，那是他第一次直面鬼，第一次用自创的呼吸法与鬼战斗。

这种恐惧源自未知，真正来自于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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