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蔷薇，血与西娅

17岁的少女回到了自己的家，莱斯特家族庄园。

满月从主楼尖顶之上升起，银白色的月光落在庭院中的花卉上，血色的蔷薇裹上了一层糖霜，门口隐约能闻到甜蜜的花香。

带着满身鲜血，站在庄园门口，她像离了水的鱼般艰难喘息着。

她的腿像灌了铅，倒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杀人之后，陷入到了沉重到难以想象的、混杂着内疚与自我怀疑的泥泞中。

庄园的门，优雅而纤细的金属勾勒出复杂的花纹，推开它之后见到的家人，是否还是自己的家人呢。

或者说，是否还是人类呢？

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成群的肢体扭曲的生物顶着曾经熟悉的面孔朝她扑来，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枪的握把。

野兽般的嚎叫，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划开空气的呼啸，以及，钻入肉体时的闷响……

指节已经泛白，握把被攥得越来越紧，直到快要扣动扳机，她猛然惊醒！

再次望向宅邸，建筑落下的阴影中，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蜜一样的花香窜进了鼻子。

那个人的轮廓很熟悉，但少女不敢与他相认，她屏住呼吸，抬枪对准了他，等待着可能是最残忍的结局。

忽然，少女握着枪的手颤抖了一下。

“爸……爸爸？”她的的嘴唇有些哆嗦。

带着和善笑意的男人走到离门口两步的距离，停下了。

他很高大，金色的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和白色衬衫，长裤和皮鞋上沾了一些泥土。可见的是，他的身体没有发生可怖的变异，毫无疑问他就是少女记忆中的父亲，名为艾萨克的男人。

“真的是你吗？”眼泪从她天蓝色的眼睛里涌出来，在沾满血迹的脸上犁出两道闪亮的痕迹。

“欢迎回家，西娅。”

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重担瞬间瓦解，西娅拿着枪的手终于放松了。

“我……”哽咽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她一边笨拙地擦拭泪水，一边打量着艾萨克开始冒出白发的鬓角。

他打开了大门，笑着说道：“快别哭啦，鼻涕泡都冒出来咯。”

西娅哭得一团糟的脸也露出了笑容，她走上前去拉艾萨克的手，但他不着痕迹地把手移开，转身朝内走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朝着漆黑的主楼走去，西娅觉得有些违和，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爸爸，妈妈和奥尔夫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西娅不经意地问道，她还能想起奥尔夫那双粗糙宽厚的大手，常常轻拍着她的脑袋给她递上一碟点心。

“啊，他们，他们已经睡着了，”艾萨克的脚步没有停顿，“快跟我进屋吧，今晚可是为你准备了好多美妙的食物呢。”

西娅的脑中浮现起穿着围裙的妈妈在壁炉里烤苹果的样子，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客厅，妈妈脑后晃荡的马尾，苹果表面刷的蜂蜜在高温下的焦香……

她跟了上去，主路两侧长满了鲜艳如血的蔷薇，浓郁得让人迷醉的花香包围了她，她记得五年前自己离开这里时这些花还是白色的。

“爸爸，你有翻过花园的泥土吗？”

“啊，今天正好心情不错，给这些花施了肥。”

艾萨克用力拍了拍裤子上的泥。

“咕叽咕叽”西娅听到了一丝细微的粘液滑动的声音，她瞥见一点植物根须似的不明组织从艾萨克的袖口快速地收了回去。

从背后飘来一股烧焦的味道，冲淡了周围的花香，是小镇里哪栋屋子着了火？

不过镇民们应该无暇顾及这点火灾了吧。

西娅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回忆都装走。

端起枪，对准艾萨克的背心。

“爸爸。”

“怎么了？我的女儿。”

“我爱你，爸爸。”

撞针击打在9毫米的子弹底部，火药爆炸的声响随着火光传出，弹头沿着膛线轨迹旋转着冲出，风压在枪口形成一圈波纹。

路旁的红蔷薇微微颤动，一片花瓣脱落，随着风晃晃荡荡。

最后落在倒地的西娅面前。

“西娅，我的宝贝，你犹豫太久了。”艾萨克从西娅身边站起身，带着鲜血的、数不尽的细小触手在袖口处扭动，宛如在为杀戮的滋味兴奋地起舞。

西娅的背后有一个窟窿，就像泉眼似的往外冒着滚热的血。

“一会我会为你在花园里准备一个宽敞的地方，这样你就可以和妈妈还有奥尔夫一起睡一觉。哦对了，还有你的姐姐丽萨，她还没回来呐，我可太想她了……”

她渐渐听不清父亲絮絮叨叨的话语，眼睛也无法聚焦，视线中的景色变得灰暗，那血红的花瓣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在她的眼睛闭上的最后时刻，她看到花瓣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踩住了。

那大概是一只……猫爪？哈哈。西娅的眼睛闭上了。

感觉眼皮被湿湿热热的东西舔了一下。

…………

哧溜！

西娅睁开眼，一个毛茸茸的黑影从自己胸口跳走了。

从小小的单人床上坐起身，她一边抹掉眼皮上的口水，另一只手拿起闹钟。

【5点41分】

她眯着天蓝色的眼，盯向坐在窗台上的黑猫。

几束光线逃脱了窗帘的封锁从黑猫背后照来，它站在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中，一双幽绿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西娅。

她轻叹一口气，钻出了被窝。

十平米的房间，一张小床，一个过于大的柜子，仅此而已，连一面镜子也没有。

与其说是一个人类居住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件工具的储藏室。

将衬衫的下摆仔细整理到长裤里，西娅又披上了咖啡色的风衣，最后她看向床边的大柜子。

拉开最后一层，数把漆黑的枪械整齐地躺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缓缓弥漫开。

天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从里面选取了一杆栓动式步枪和一把短管的转轮手枪，把它们装到一个狭长的箱子内，又用叠在柜子上的报纸揉成团垫在枪械周围，最后将一把十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和装着子弹的两个布袋系在腰上。

黑猫正用爪子摆弄着窗帘，眼看西娅要走了，它一跃而起跳到了她肩膀上。西娅的肩膀太窄了，黑猫只能用两只前爪挂着。

她像是对肩膀上的黑猫习以为常，提着箱子走出房门，反手锁上，狭小却空旷的房间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丝色彩。

走廊上一个老妇人正端着一盘面包片颤颤巍巍地走着，西娅认出她是负责走廊清洁的阿姨，估计在楼下领了早餐刚准备回房吃吧。

和西娅打了个照面，老妇人浑浊的眼微微睁大，赶紧靠着墙给西娅让道。

西娅像是早就习惯了他人的反应，面色不变地从老妇人身边经过。

两人擦肩时，黑猫朝老人的餐盘伸出了爪子，西娅眼疾手快地拍落了那罪恶之爪，但也把老妇人吓了一跳，她健步如飞地跑开了，头都没敢回。

西娅捋了一下刘海，提着沉重的箱子面无表情地迈开了脚，朝阳粉红的柔光从走廊一侧的窗户斜射进来，皮鞋踩在木制地板上，清脆的响声在长长的走廊回荡。

到走廊尽头，西娅拉下墙上的拉杆，锈迹斑斑的机械装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外露的齿轮转动起来，带动了下面一系列的传动装置，地板都有些微震动。

等待升降梯的时候，西娅的目光穿过面前铁栅栏的缝隙，看向外面的景色。

鳞次栉比的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和石柱直至天空，在阳光中，金属的顶部反射出点点闪光，在这13层向下望去就像一片星辰。

这就是骨牌镇，人类在米洲规模最大的聚落，同时也是人类对抗凯撒琳病毒的核心支点，一批又一批经过专门培训的战士从这里送往米洲各地。

随着机械装置到达预定地点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升降梯的铁笼在西娅面前停下了。

拉开铁栅栏，西娅抱着箱子走进狭小的铁笼，瘦小的身体被顶部的阴影完全笼罩，只剩眼瞳反射出天蓝色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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