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单枪

“我说最近的森津市啊，就是发展得太快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钱，从学生到高层啊，每个人都已经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了。那天……那天松果大道那儿还在扩建什么运动会馆，里面那个恒温泳池，听说一般人进去游一次要**的70块钱，这他*根本就是逼人办卡。我就他*奇了怪了老子不就想游个泳么，这年头健身运动还得交那么多钱，就好像你不给钱你就不配运动一样，非得砸进去点儿钱才能给自己动力去运动一样。你说我想跑步我去菩提区绕着山跑步不行吗？对吧，我想游泳我也可以去津川河的浅水区，哪怕冷一点呢？其实人不是想健身，那就是想花钱，你看我们出租车司机从来都不想。所以说人是真的怪，花钱长的肉，还得花钱减下去……”

车内的电台里放着一首粤语情歌，森津市的霓虹灯化为一团团模糊的色彩在车窗上流过。天色却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蓝紫色的光弥漫过已经点起星光的苍穹。久弥把脑袋靠在玻璃上，出租车司机正在前排跟他侃东侃西，不过就像元浩平常做的一样，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出租车穿过了森津市的街区，久弥可以看见远远的松果大道向天空发散的辉光。

他想起在风舞川宅俯瞰到的那虚幻的森津市，而现在自己就身在其间。他俯瞰的那时在想些什么呢？在这连云层都能染色的漫天辉光下，罪恶在其中蔓延，恶灵在人群中穿行，而他就身在其中。

“我说您这么晚了去哪里干什么？您家应该是就住在紫阳区吧？看您不像苏铁区的人。”

久弥微微偏过头，出租车司机正在跟他搭话。

“……找个朋友。”久弥说。

他抬起头，看着出租车的后视镜，他的眼神冷漠，似乎对世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两条曲线勾勒出他锐利的眼神，刘海低垂在眉弓附近。他笔直的鼻梁下是同样不带着任何感情的嘴，他的脸颊就像是那面镜子上的裂纹。

这是久弥第一次看见「他」的脸。而「他」似乎也正从后视镜里，透过他的瞳孔看着藏在那之后的自己。

尽管如此，久弥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精神与意志现在正处于一个高度统一的状态。这个人和自己的性格或许有区别，但当久弥看着那后视镜里的脸，他能够看出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藏在平静外表之下的那汹涌的愤怒。

城市的华光渐渐褪去了，二环路的返程车和白色的，隐藏在树叶底下的街灯开始成为主要的光源。那些灯光有些藏在树梢的底下，将周围的碎叶打成层次分明的绿色，就像一道翠绿色的光晕，这样的光延伸出去，一直到很远的地方。久弥抬起头，那些小区的高楼大厦里还透出来自住户们方形的灯火，在黑暗的天空中闪耀。

等出租车进入了苏铁区，街灯和周围小区的灯光也渐渐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青色的麦田和远方矗立在黑暗中的工厂上白色的探照灯，将海市蜃楼般硕大的高炉的身影映在黑暗中，昭示着森津市过去的阴影。

灰岩县的用地大多都是适合建在城市边缘的设施，采石场，花卉培养园，以及各种各样的加工厂。整个区域布置规整，低矮而占地广阔的厂房呈规整的矩形，简单布置了一些草坪在两边的笔直道路穿插期间。它们有些是还在使用的，而有些却早已被废弃良久。

“你确定在这边？”司机开始有点怀疑了。

“他今晚值班，一个人看厂。”久弥随口说。

“哦哦，那难怪，那难怪。”司机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森林钢铁六厂外，出租车停下了。

久弥下了车，出租车在他身后沿着路远离了这里，他的面前是一座废弃在荒野中的工厂遗址。他的身上正穿着一件正好合身的黑色风衣，按柊琳的看法，制作简单，覆盖面积大且百搭，临时拿来用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今晚没有雨，但是很大的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工厂周围疯长的野麦在有节奏的摇摆，毫无光照的建筑物正沉默着。但是久弥却能清晰地看见那麦丛里面纷飞的微小光点，在横扫过荒野的风中飘摇。他知道人类是看不见这些小小的生命的。但在人类已经放弃的地方，那属于未知世界的生灵在此聚集。

久弥朝着工厂大门走去，那里有一道上着链条锁的生锈大门。他轻轻一跳，跃了过去。

他停了一秒，抬头看着工厂那黑漆漆的建筑轮廓，随后便抬起腿，信步朝厂区的深处走去。

厂区前方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发出啸响的风正在场地上扫过，久弥的衣襟在黑夜中发出响声。他穿过广场，抖了抖脑袋，将长长的辫子从衣服里抖出，让它随着风飘舞。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久弥将目光锁定在那个人影的身上。

他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那个长的像猩猩一样的男人，记得名字是叫陈凯。他还穿着久弥在「心眼」中看见的那身灰白色的休闲西装，裤脚卷起边，露出一截脚踝。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和常殷想的一样，你是个无聊的好人，夜久弥。”陈凯微微张开双臂说，“哦……你们好人永远都是这么有原则，正因为这样才常常拿不到主导权。”

久弥没有停止，他依然在向前一步步地走着，除了眼睛正看着陈凯之外完全没有一点表现出他存在的迹象。

“稍微用你们的朋友还是亲人做人质威胁你们一下你们立刻就狂热地投怀送抱。”陈凯嘲笑一般地说着，“你傻啊，居然真的一个人来？你难道想单挑我们所有人么？”

久弥平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朝他靠近。

陈凯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开场白并没有产生什么作用，他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指虎装在自己的拳头上。

“不得不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度过这么充实的一天了。”陈凯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我的「悲苦幻象」可以让人看见自己最可怕的，最害怕的，最痛苦的回忆和想象。对敌人使用是一回事，但对一个那样的女孩……”

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

“有很不一样的味道。”他陶醉地说，“就像在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上画满鲜艳的涂鸦……”

久弥离他越来越近，陈凯将双手放下，置于胸前。

“对了，你们年轻人似乎管这种叫‘调教’。”他继续说，“你知道她看见的是什么吗？想不想我告诉你？试过……”

久弥最后瞟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直接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陈凯在原地呆立了一秒，随后愤愤地回头。

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脸部前方那黑洞洞的枪口。

久弥扣动扳机。

枪膛中爆发出了一阵灰色的气浪和绿色的荧光，他听见液体和碎片飞散的声音，陈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四肢摊开，再也说不出任何废话。

久弥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收起爱德琳，继续前进，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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