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未知的未来

夜深了。

房间外开始下雨，水滴的声音落在石砖路面上，木制的屋檐上，草坪上和池塘里，奏响着夏夜温和的交响曲。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无数的事，久弥肯定会喜欢这样的夜晚。平常的他一定会偷偷爬起来，透过自己卧室的窗户向外看，透过雨幕看着街区柔和的街灯。

等他们从会议室里回到久弥的房间时，老爹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留在这里传话的琉璃。琉璃告诉他们，叶建国已经在这里赔了久弥三天，市里还有许多点等待着他配送货物，他实在是不能再逗留了。

久弥完全理解，甚至还感觉松了口气。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蓝轩和老爹哭丧着脸的样子。

会议结束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前线专员由林水生带头继续盯紧有无其它恶灵在市内活动的征兆，同时让久弥身边的人，——尤其是蓝轩注意“另一个久弥”的状况，他们必须尽快与他见面。随后，许多人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他和蓝轩离开房间的时候，最后看见宗彦还在和咖达穆闲聊着什么。

久弥和蓝轩一起回到了他养伤的房间，这下他的伤也完全解释得通了，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在与多不丹战斗的时候用了他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的动作，导致了大范围的拉伤。

现在，久弥和蓝轩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房间里，静听着外面的雨声。

无法忍受这个尴尬气氛的久弥随口问道：“能听见它们的声音……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

他欣慰地发现蓝轩同样为他还愿意跟她说话而高兴，虽然这个话题似乎让她不那么确定。

“嗯……”她说，“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就只是一些……低语一样的嗡嗡声。就算明明看见它们在咆哮，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以前，有学者提出过恶灵们可能会展现出一部分语言能力，但只有它们可以理解……你确定你可以……？”

久弥点了点头。他还没忘记多不丹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那诡异的吟唱。听到“只有它们可以理解”后他还是不由得心一沉。

“这么说，我真的……很……不同咯？”久弥故作轻松地说。

蓝轩没有说话，她大概是无法判断久弥喜欢哪个答案吧。

久弥感到很沮丧，多年来他绝对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蓝轩姐之间产生隔阂，尽管有时有些误会，可他们最后总能解决。但这一次久弥实在是无法阻止沉重的真相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了。

“跟我聊聊他吧，”久弥说，“你和他应该有接触过吧？”

他憋回去了“他跑到阳台上睡觉的时候盖着你的衣服”。

但是，蓝轩似乎很害怕久弥直接找她谈这个。

“唔……反正……不是个……坏人吧……”

似乎很不确定的样子。

而且久弥这时才注意到，这就等同于告诉他16年来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和蓝轩住在一起。天哪，他真的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去理解这件事。

“即使是现在……他也在我的身体里看着这一切？”久弥问。

蓝轩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久弥的表情，久弥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希望自己是面无表情的。

“他是……那么说的。不过……也可能不是。”蓝轩说。

“如果我跟他用书信交流，你会监督他回复我么？”

蓝轩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久弥正认真地看着他。

她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先这样，我必须得搞清楚我究竟在和谁一起共用一个身体。”久弥耸了耸肩，“如果他常常在我睡觉的时候活动……这两天应该会有人监视我吧？”

蓝轩的表情开始有点害怕了。久弥大概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地太过冷静了一点。

“……我可以申请……”蓝轩小声说，“但是……他们不一定会……”

敲门声再次想起。久弥和蓝轩回过头去，久弥离门更近，他伸手拉开了滑门，看见琉璃正坐在外面，手上还抱着枕头和被子。而在她的背后，则站着高大的风舞川信一郎，脸上的表情正如恶鬼。

“琉……”久弥呆了一秒钟，“诶？”

“琉璃，从今天晚上开始睡这个房间。因为是爷爷的指示所以没有违抗的余地，久弥君，请多指教。”琉璃说着。

“因为不确定你的另一重人格会不会保持合作，所以监视你是当然的。只不过最终决定让琉璃来执行，不然我一定亲自看着你。”久弥第一次听见此人开口说话，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充斥着不怀好意的感觉。

“尼桑，这种话不用当面说出来也可以……”琉璃说。

“夜久弥，事先说好，我不相信你。不管你是否在最后挽救了战局，可把他们卷入麻烦的人一样是你。”信一郎依旧恶狠狠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参加一些测试，并进行一些基础的训练，以防在以后再拖后腿。”

久弥沉默地盯着这个人。

“另外，如果我的妹妹今晚有任何的闪失……如果她明天来告诉我……”

“尼桑，无路赛。”琉璃的眼皮因为无趣而垂了下来，“请不要再叨扰客人了，母亲那边应该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信一郎的表情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

“总，总之……”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是这个你还是那个你，只要敢让琉璃……”

琉璃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在了信一郎脚背上的某个地方。他的嘴唇立刻就抿成了一条缝。

“さっさと消えなさい、煩いです。”琉璃阴沉着脸说。

信一郎再次恶狠狠地看了久弥一眼，随后动作僵硬地离开了。

琉璃叹了一口气。

“让二位见笑了。不过就像他说的，爷爷的确有让我来监视久弥君的意思。蓝轩姐姐请自便吧，要赶我走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说着便抱着被子和枕头走了进来。

经历了今晚这么多的事情，久弥对于琉璃的行动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他腾了个地方让琉璃进来，这个房间足够大，再多加几个人也不会成问题。

久弥看着地上摆着的还没有动的寿司和茶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晚我没打算睡觉。”他如是说道，“之前连续睡了两天，现在还精神着呢。”

这只是一半的事实，但他相信蓝轩和琉璃明白另外一半。

“……而且我还需要，好好想想。静一静。”

琉璃半天没说话，随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久弥松了口气。

“如果不打扰到其他人的话……可以带我到处走走吗？”久弥询问道，“静一点的地方，或者能看远处的地方之类的都行。”

琉璃和蓝轩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琉璃点了点头。

“没问题，现在就要去吗？”琉璃问。

久弥点了点头，随后扭头看着蓝轩。

“蓝轩姐……如果还不累的话可以一起来么？我还有一两个问题……”

雨声淅沥，琉璃带着久弥穿过了木制的走廊，久弥侧头看着这古式的精致和风庭园，每一块石头和花草的位置似乎都有讲究，看上去使人不由得心静神宁。空气中弥漫着雨夜特有的那股清凉而潮湿的味道，多亏了这番景象，久弥现在觉得还算平静。

琉璃引他们走过了几个里面还亮着灯的房间，里面也许还住了别人，随后来到一条两侧雕刻着镂空墙壁的走廊，走廊的两侧设有长椅，一侧可以看见漂亮的庭院，另一侧则可以看见一片空地。久弥看见空地上有几个木制的假人，周围环绕着一圈竹林。而走廊的尽头则是一个亭子。

他们走进了亭子，这里视野甚好，久弥终于大概理解了风舞川宅的地理位置。他们正在这里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森津市。那下面就是菩提区，再向远眺，可以看见常青区更加璀璨的灯火。这里正是久弥理想的地点，一座山中古亭，远方是城市喧嚣，可倚在柱上静听雨声。

久弥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在阳台上睡觉而蓝轩姐从来不怕自己着凉，比如他让老爹去医院时两人交换的那个目光……还有许多童年往事，此刻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久弥眺望着这座城市，清空了思想。终于获得了一丝平静，他轻叹了口气，心想在那城市的霓虹灯下，有那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身边穿行着常识无法理解的怪物，又有那么多人将自己深埋在社会的底部，默默地与这些东西做着抗争。

那是他熟悉的城市，但从今天开始又不再是了。他的俯视就像是透过一层透明的薄纱看着这个世界一样，曾经属于它，又已经脱身而出了。

在心里的苦痛和纠结被这景象与凉雨渐渐散尽后，久弥才终于意识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已经对自己渐渐敞开了大门。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这个世界藏起来的秘密终于开始越过所有的不快，激发着他原始的探索欲。

与众不同？也许是的。也许他有双重人格，也许他可以听见恶灵们的低语，这些对他来说是全新的东西，而看那帮人的反应，对他们来说也是新鲜的东西。至少，蓝轩，老爹还愿意酒在他的身边。甚至，可以预见的，在和元浩重逢后，等与他分享了这些知识他又会是何等兴奋。他或许也可以像小说里写的人物那样带着双重身份走进高中，表面上是个学生，实际上还是个谒灵师……

有何不可？

他渐渐地接受了这一切，伸出手去触摸飞散的冰凉雨珠，让它们落在手掌上。

“对了，「莲茵」到底……是什么东西？”久弥问道，他很高兴地听到自己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啊啊……那个啊，对，今天还忘记跟你解释了……”蓝轩似乎察觉到了久弥心情的微妙变化，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其实，谒灵师们通常都能掌握一些超自然的能力。”

久弥回过头看着蓝轩。

“能力？”他重复到，那天，林医生是在重复着这个字眼。

“因为我们的身体里，也有少量灵质的组成。这让我们有机会去掌握一些和古代灵体一样学习一些招数，这些能力五花八门，多种多样，在我们这里习惯将其称之为「灵法」。”蓝轩说，“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有能将空气中的灵质凝结为固体的能力，于是便一直勤加练习。我给它起的名字就叫「莲茵」。”

将空气中的灵质凝结，久弥想起那天夜里出现在空中的跳板和保护罩……难怪它们如此深刻地和蓝轩连接在一起。

“……谒灵师的身体里，有灵质。”久弥喃喃道，“这也就是说——”

他将手缩回来，看着雨水滑进他的袖口。

“使用灵法会快速增长体内的灵质含量，会致使谒灵师体内的生理平衡发生紊乱。灵质会暴走，并试图侵占谒灵师身体的其他部位。”琉璃不带感情，平静而清晰地说，“也就是说，短时间内过度使用灵法会导致谒灵师的身体发生不可逆的变化，严重者会发生「异化」。”

久弥转过头，打定主意不去看蓝轩。

“也就是说……可能会被灵质完全占领身体，从而变成恶灵的一员么？”久弥对着夜空说。

“……正是如此。”琉璃说，“在对抗「多不丹」时，蓝轩为了保护你做出了非常危险的，滥用「莲茵」的行为。幸好宇都宫桑停留在森津市，不然蓝轩姐姐的情况比你更危险。”

“……是吗？”久弥重复到，“真是添了大麻烦呢……我啊。你哥哥说得也许是对的，从明天开始，我会为了不拖大家的后腿而努力的。”

两个女孩都没有说话，雨声淅沥了很久，琉璃才犹豫着开了口。

“——按照林先生的情报……”她说，“久弥君和蓝轩姐可能持有同一种灵法。据说久弥君是用「莲茵」来压制对方，并快速创造了机会的。久弥君的父亲是非常厉害的谒灵师，理论上来说久弥君应该拥有非常强大的血统。”

不知为何，蓝轩听到这个话题后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琉璃。

“……琉璃酱……！”她小声说，语气里有那么一丝抱怨的成分。

琉璃的眼珠子慢慢滑向蓝轩的方向。

“隐瞒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总有一天久弥君会知道。”

蓝轩红着脸低下了头。

久弥看着琉璃和蓝轩，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琉璃说：“很少有两个人能使用完全相同的灵法的可案例，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有微小的可能可以使用完全相同的灵法。但是久弥君和蓝轩姐应该不存在有血缘关系的可能。”

久弥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可是雨夜的天空除了一片深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还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知道蓝轩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在各种意义上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在其它需要思考的东西面前显得是那么无关紧要，却又出乎意料地牵动着久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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