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蓝轩

“叮铃——”

久弥在阳台上醒了过来。

温暖和清凉的感觉同时从身体上蔓延过来，他的鼻子首先捕捉到了雨后清晨那清新的，饱含着潮湿和清香的空气。随后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从屋檐下望见的湛蓝色的天空，其中随意地漂浮着两朵懒洋洋的白云，同时他还看见了阳台上摆着的几盆健康的兰花，翠绿色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露珠。屋檐上悬挂着一串黄铜色的八角风铃，正懒洋洋地摇晃着。刚才那清脆而悠远的响声，一定就是它的动静。

一个美好的早晨。

眼前是院子和竹制的篱笆，篱笆内是精心修剪的草坪，篱笆外则是一条安静的柏油路，以及一眼可以望到边的别墅区。

但是为什么是阳台？

久弥尝试坐直身体，随后随着一阵摇晃发现自己正躺在老爹最喜欢的那把安乐椅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淡粉色的衣服，衣服盖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他带着不祥的预感把那件衣服拿起来仔细一看，并发现这是姐姐的绒毛外套。

就在他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外套上幽幽地传来了一阵不可名状的香味。

他呆呆地把衣领在手中攥了一会儿，带着刚刚睡醒的迷糊的大脑，他冒出了一个想确认这个味道到底是洗涤剂的味道还是人的味道的想法，将鼻子凑近。

不是很能分辨地出来，久弥干脆地将脸埋进了衣领舒软的毛料之中。

的确，这上面似乎有姐姐的……

“久弥，早上好啊。”

“噫——！”

耳边传来了温柔的声音。久弥像触了电一样弹了一下。

“蓝……姐姐？！”

刹那间久弥残留的睡意一扫而空。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还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绒毛外套。

站在阳台入口的是久弥的姐姐，叶蓝轩。她穿着白色的长袖上衣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身前围着一条淡粉色的围裙，她长长的马尾辫和平常一样被绑在身后，一直拖到腰部以下，而她此刻正弯下腰带着愉快的表情看着正躺在安乐椅上的久弥……抱着她的外套。

因为刚才的那一跳，这把安乐椅仿佛在搞事一样前后摇晃着，在阳台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久弥的脸像烧起来一样发烫，他想尝试把目光挪到其他的地方，但这样一来会不会显得他很不负责任呢？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但是蓝轩姐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眼前的这一切，她上前两步，站在阳台上，面朝着阳台前的那条安静的城郊公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她的衣服被提起，露出了一点腰部的曲线，阳光照在上面……

久弥把目光移到了远方，打定主意暂时不去看蓝轩。

“真是个清爽的早晨啊——”蓝轩呼出了一口长气，语带满足地说道。

“唔嗯。”久弥下意识地应和着。如果说这个美好的早晨有什么部分是最美好的，那一定就在他的身边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眼前这件事解释清楚。

“那个，”久弥支吾道，“我昨天，肯定记得自己是上床睡觉的。”

蓝轩侧过头看着他，褐色的大眼睛，看上去很悠闲的样子，她额前的秀发被微风轻轻拨动。

“我肯定又梦游了吧。”久弥沮丧地说，“对不起啊。”

蓝轩轻轻地笑了，她将摆在阳台上的兰花轻轻地旋转着，把里侧的叶子转到向阳的一边。

“没有必要道歉啦，以前不是也说过了吗？”她一边细心地护理老爹养的兰花，一边对久弥说，“反正也没有添麻烦，就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我也好想在阳台睡觉啊……”

她的手指轻轻拨弄那串风铃，“叮铃——”

“呃，不会着凉吗？”久弥禁不住说。

“夏天没有关系啦。”蓝轩再次换到下一盆花，刚好来到久弥的前方。

“但是，这个……”久弥想说这件衣服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这里的自己真的一点不知道，而后又立刻想起自己刚才正在对这件衣服做的事情，他立刻又涨红了脸。

蓝轩就在这时转过身来，并在久弥面前蹲下身来，与他保持平视。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把久弥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没有怪你啊，久弥。”她轻轻地点了点久弥的额头，“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了哦，反正也没有给我添麻烦，所以不用道歉啦。”

久弥弱弱地点了点头。

“不过今天打扫卫生的麻烦你还是能帮我一下的，”蓝轩满意地站起身来，“把早饭做了呗？好不容易放假了，我也来尝尝你的手艺吧。”

久弥再次点点头，并将在姐姐面前从姐姐的外套里钻出来这件事视作下一个难题。但是蓝轩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就这样转身离开了阳台，并带走了靠在墙上的扫把和簸箕。

久弥依然觉得脸上发烧，他从安乐椅上站起来，然后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衣服。

“那件衣服放在那里就可以咯～”蓝轩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唔……久弥还是害羞地抿了一下嘴巴。

这的确是个美好的早晨，如果他可以在他睡下的地方醒来就更好了。

久弥有着非常神秘的梦游症。从他记事开始，就时常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他会在他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去的地方醒来，无论怎么想都像极了梦游的状况。这个情况困扰了久弥很长时间，小学时甚至还吓得让老爹带自己去医院检查，但医生没有检查出任何的异常状况。

不过，的确，正如蓝轩姐刚刚所说，久弥的梦游症虽然每每发生，但从来没有导向过真正麻烦的情况。甚至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在屋子里的某个地方睡着，有时是客厅，有时是后院，有时是阳台。不过像今天这样擅自把蓝轩姐的衣服自己拿来，还算是比较出格的情况了。

奈何久弥自己真的对这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从他的主观上来说，他感觉就只是睡了个正常的好觉而已。

久弥将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然后将鸡蛋敲进小煎锅中。尽管对早上发生的这件事依然有些耿耿于怀，但既然蓝轩姐不打算说什么，自己再纠结下去反而会给她添麻烦吧。

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2019年7月11日。因为是初中毕业，所以这个暑假比平常要来得长。这一点对同样是高中毕业的蓝轩也是一样。

暑假里的学生们很难分辨出今天到底是星期几，但对久弥和蓝轩来说不存在。因为老爹叶建国会在固定的时间上夜班，就像星期三的今天。所以大概还有十来分钟老爹就会回来。久弥制作了三人份的早餐，并将盘子拿到了餐桌上，并倒了三杯牛奶。

蓝轩姐也在这时候仿佛算好了时间一般结束了早上的清扫，神清气爽地来到了餐桌边。

“嗯嗯~还可以嘛。”她用鼻子闻了闻久弥做的简单三明治，“火候刚刚好。”

这样一句简单的称赞让久弥的羞耻程度终于有了一丝的缓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这一次的情况的确非常尴尬，但是他的梦游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过鉴于没有外人知道这一点，他也必须常常提醒自己这件事绝对不是蓝轩姐和老爹说的那样可以习惯。虽然那两人常常在发生这种事件后安慰久弥，用的说辞也基本是“反正也没添麻烦”。

总而言之，这种事肯定不正常。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寻求解决，久弥当然会尽力去寻找原因。

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下定这种决心……上一次久弥说无论如何也想解决梦游问题的时候，老爹说那么我就在开颅手术的合同书上签字咯，开颅手术知道么，就是把脑袋划开然后检查脑花的那个。

久弥退缩了。这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这样子才能解决问题，那么久弥自己也拿不准这个决心的分量。

“今天下午视跟同学约好了要出去来着，对么？”在久弥沉浸在思考中时，蓝轩向他搭话道。

久弥呆呆地抬起头，与蓝轩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猛地睁大眼睛。

“啊，是……有这事来着。”久弥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唉，居然自己都忘记了。”

蓝轩半是打趣半是担心地看着久弥，她将手中的三明治放在了盘子里。

“自从毕业之后好像没见你和同学一起出去啊。”蓝轩认真地说，“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好吗？”

久弥慢慢地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

“没有啦，每天晚上微信群都在聊，要凑出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不太容易嘛。”久弥说，“而且因为今天早上的事就暂时性地忘记了。等下看到手机也会自己想起来的。”

他的语气非常随意，里面透着希望蓝轩不要过于担心的意思。

但这是半个谎话。所谓的半个谎话，就是这是一个基于客观事实却临时编造的说法。

所谓的同学聚会，其实久弥一点也不想去。

倒不是说他的人缘差，也不是在班上受到了排挤，更不是和谁闹了什么矛盾。不如说，久弥其实相当热衷于小规模的派对，人数控制在三到五个人是他最接受的。不到十个人他也可以凑合参加，但一旦超过十人，久弥就会基于某种本能感到厌恶。

说是太过热闹也好，说是因为应付许多人而感到疲倦也好，总之他不喜欢大型聚会。他其实一直有记得今天下午的活动，一整个班的人会先去KTV包场，再去一家自助火锅大吃一顿。

好歹也算是一生一次的毕业活动，不去的话当然会有些遗憾，再者就是看这种遗憾感和自己对大型聚会的那种莫名的讨厌到底孰优孰劣吧。

“那什么时候出发呢？”蓝轩似乎完全相信了久弥的说法。不得不说久弥实在是有点狡猾，为了让蓝轩姐快速地跳过这个话题，连早上的尴尬也利用了起来。这样会让蓝轩姐考虑到久弥对昨夜梦游的在意，而愿意顺着久弥的意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嘴上说起来虽然复杂，但久弥对这种事情早已驾轻就熟。

“吃了午饭再去呗，主要是晚上要在场，下午无所谓的。”这句倒是大实话。

蓝轩无奈地笑了笑，接着把三明治拿了起来：“别太宅了哦。”

“跟宅没关系呀这个……”久弥也配合地笑了笑。

这个话题似乎宣告结束了。两个人都看向了摆在桌子上的另一个盘子。

久弥抬起头，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十五分。

“老爹今天回来得真慢呢。”久弥说。

蓝轩点了点头。

这个状况可想而知是不正常的，正因为以前老爹夜班回家的时间都很准，两人才会感到奇怪。

“需要打个电话问问么？”此时久弥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向蓝轩征求着意见。

“唔……”蓝轩似乎也不太拿的定主意。

可是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了响动。

“看来是回来了呢。”久弥放下心来。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往常的脱鞋声和“我回来啦！”的开朗的问好。

久弥和蓝轩对视了一眼，接下来听见的，却是一个人重重地倒在门廊的声音。

两个人快速地起身离开座位，朝门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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