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铺满了天空,耀眼的太阳若隐若现,路径上的小草随风招摇,猫头鹰抓着一只肥胖的竹鼠忽高忽低掠过树梢。
我拨开清晨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蜘蛛网,有粘性的网上面零落着数点昆虫壳。
越过茂密森林最边缘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一大片赤色的植物出现脚前。
这片区域人们称之为“风信原”。
我卸下斧头,踩在上面,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接连不断。
这是多么不同寻常,没有清晰可见的叶脉,颜色也与众不同,生命也是出奇的顽强,幸好的是它貌似只存在于某一个区域,并不会蔓延到农田中去。
一只狐狸在远处看了我一眼,迅速跑开了。我将地上厚厚的松针装进麻袋,这是可以用来引火的材料。
我弯着腰在林间缓慢行进,渐渐地汗水沿脸颊滑到下巴,滴在褐色的土壤里。我放下麻袋,挺了挺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有轻微刮伤的地方辣似的疼。
坐在苔藓遍布的树根上,我用水袋的水洗了洗手,喝了口,咽下去后感觉整个人都凉冰冰的。
暖风和煦,蒲公英的花絮在上升,我将头发揽到耳后,随手摘下一颗红色的野果扔进口中,淡淡的甜味泛散开来。
“悦。”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了一张明媚的笑靥。
“小泠,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要肚子都要饿瘪了。”
泠穿着黄色长裙,两条白色的飘带飞扬,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束在脑后。她捋起袖子,数根类似藤蔓的东西从掌心下探出,缠绕成刀形。
将某种奇怪的植物寄生在身体上,然后构成“契”——这是少数族人所能掌握的能力,如果不是特殊体质,则不但不能成功,反而可能因此丧命。
要是在几年前,我会在她面前低声下气,但是现在我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我与“契”是注定无缘,我身上那天的留下伤疤还在。
“就会贫嘴。”泠挥了挥手里的刀,就着竹篮里的大面包切了下去。
我趁她不注意将大块的捞走,咬在嘴里,理所当然地看着天。
太阳出现在云缝间,带着绚烂光斑的光束照在脸上,暖暖的。我折下一片红蒿叶,迎着炙热的阳光望去,整个天空都成了血红色。
广袤无垠的森林边缘,坐落着一个小村庄,那是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的地方。
一天天,我重复着几乎相同的事情。赶着羊群到草原去,日暮而归;独自深入原始森林,收集枯木;或是坐在溪流旁,钓那破碎的月亮。
我也曾沿着流水而下,但总会在饥肠辘辘时主动回家。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泠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沉默无言,任由她在面前哭。
为什么我要回去呢?因为那天,中暑昏死在河边,幸好有路人救了我,之后我发现,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会为之害怕。
我现在所坐的地方的周围,许多树身有一环白色的印记,那是被划开的树皮。它们会成为冬日跃动火焰中的一抹烟尘,而我终将在这腐朽,成为历史尘埃中完整的骸骨,被埋进祖辈的坟墓。
即便对未来一无所知,即便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即便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我还是我,这就足够了。
夕阳西斜,是夜行性动物和昼行性动物交班的时候,二者都是为了生存而改变习性,不择手段地得到活下去的权利。
脚下的风信陆续开出了雪白色的花,树林的黑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红色的眼睛。
传说目睹风信百年一次的开花的人会看到鬼魂,当然我是不信的。
但我真的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只人形鸟,它摇摇欲坠地飞着,投入漫天的“白雪”中。
这个时候,我让泠躲起来,自己谨慎地靠过去。定睛一看,那个身体上千疮百孔,浑然成了个血人。
“你是谁?”我拿着镰刀做着防御姿势问道。
“我是谁?”那人疑惑伸出手说,“我是谁,我不知道。”
“那……”看到他坐起,我往后退了半步,依旧不敢放松警惕,“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往上飞……好像是……一阵风把我带到这来的。”那人捂着额头,痛苦地说道,“我在追逐……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坐到花瓣上,把镰刀放在了一旁。
“很重要的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比命重要啊。”
“自由。”他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想要自由。”
“所以你现在自由了吗?”
“我不知道。”
“你有一对有力的翅膀,能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不是自由吗?”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吗?”他环视周遭,露出惊恐的表情,瞳孔出现了明显的颤抖,情绪开始激情起来,“哪怕是翅膀,也到不了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
“所以……”
“也许死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死吗?”我叹了口气,“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
突然,他把我扑倒,竭尽全力地掐着我的脖子:
“我不会再别人允许干涉决定。”
也许是他过于虚弱,我还不至于到窒息的程度。但镰刀被他压在膝盖下,我拿不到,只能尝试使劲扳开他的手。
“放开他!”
泠焦急地喊道,握着小刀冲了过来。
“别过来,我没事。”
靠着平日砍柴的本事,我的力气可不会小。
趁着那人分神的一瞬间,我扭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翻身扣住了他的双手。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下残留的一抹晚霞,晚归的鸟从这边的树林飞到那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你知道死的感觉吗?知道吗?”我无比愤怒地说,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怎么生气过,“就像被关进了地窖,漆黑一片。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什么都做不到。”
泠瞪大了眼睛,宛如我才是个真正的怪物。
那人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泠,我们走吧。”我松开手,和泠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若无其事地任由那人跟在身后。
村里人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明知煤油昂贵也彻夜亮着,搞得真有鬼似的。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今晚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雪白的风信原在漆黑的夜空下呈现出别样的灰色。
那人的身后托着一条深色的线,黑色的羽毛脱了一地,自己构成了感叹号下的一点。
回到家里,理所当然地,我被家人骂了一顿,只是因为让他们担心了。幸好他身后的翅膀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不然又得平添一堆麻烦。
给那人清理伤口,涂上药,然后浑身缠上绷带,俨然就是一尊木乃伊,那是古书上记载的东西,我倒是没有亲眼看到过。
他醒来,已经是三天后。我是在田里和村民一起割稻谷的时候看到他走出门,坐在井沿上,看着天边发呆。
“你叫什么名字。”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放干了水的稻田,走近说道。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只隐约记得我是别人的影子。”
“我叫肖悦,这个村里的人都是同一个姓。”我突然灵光一现,“不知道就重新取个名字呗。”
“给自己取名字吗?”他指着天上问道,“那堆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云。”
“那我就叫云吧。”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他悠悠地说道,“云,挺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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