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夜色深处有人轻声呼唤。
他猜到了是谁,毕竟自己就是因为逃避吵架才躲起来的。
“你在哪?”
真烦,鬼才会回答。
暮色苍茫,密集的铝云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粉。寂静无声的天空,雨花随之洒落。远处山麓的植被郁郁葱葱,丝毫没有仲秋的气息。
少年枕着臂弯侧躺在屋瓦上,天穹的反光缓慢偏移,透过晶状体,狠狠刺在他的视网膜上。
“哎呦。”他条件反射地惨叫。
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消失,夜空万里无云,深黄色的月无依无靠地悬浮在山脉上。天穹的液态填充物排空,颜色转为透明,银辉惨淡,星辰斑斓。
各家各户的灯陆续熄灭,街巷间人头攒动。他轻抚身边的柔嫩的青苔,侧耳倾听那若有若无的海潮澎湃。细微的寒意袭来,他翻身而起,脸庞埋在臂弯,缩成一团。
木梯突然晃动,他抬头一瞥,看到一双白皙的手攀在屋檐,熟悉的面孔朝他微笑。微卷的刘海遮住了眉毛,清澈得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眼眸,不加修饰的表情浮现着她的喜与悲。
“我可找你找得好辛苦。”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她并没有理睬他,而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屋脊尽头精妙的瑞兽前,纤弱的身影不住地晃动。
“看那里。”她不禁喜形于色,“倒数三个数。三,二……一!”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那一瞬间,满天焰火铺面而来,扑朔迷离。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抿了抿皲裂的嘴唇。
“对不起。”她旋即看向他,银铃般的嗓音渐变为哽咽,“果然我……。”
他冷冷的口气好像能让空气的温度跌到冰点:“你是那种为了别人而活的人吗?”
“我只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下,她蹲下了,脸庞深深埋在手臂间,哽咽的声音是人都会心生怜悯,“我有不想牵连的人。”
“他们不会有事的,跟我一起逃走吧。”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舍,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说,“弥,你记住,没有人会因为不存在的人受罚。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你现在的悲伤。”
“你忘了几年前,我们还一起在这里仰望星空,脑洞大开地形容群星的形状。”他从口袋掏出月饼,自顾自咬上一口,然后缺口对准月亮继续说道,“自由,不是你一直所憧憬的吗?真是个笨蛋,所谓的情感在自由面前一文不值。”
“不是的。”她忸怩不安地争辩道,“我……”
“别自欺欺人了!”他的脸阴沉了下去,“明明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今天是中秋,也是毕业的圣典,严禁外出,午夜时分,天窗会启动。”
“影……我——”
微不可察的光芒在月亮的背面俶尔闪现,随后喷涌出浓重的尘埃和岩块,就像巨大的木星风暴席卷了月亮,但月亮并没有支离破碎。
巨大的波动席卷而来,穹窿的钛合金骨架像刚出生的婴儿,发出惨烈的尖叫。随后玻璃爆裂,破碎。
“小心!”他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后扑了过去。
如果在往常,他的脑袋在荷尔蒙的刺激下肯定忍不住胡思乱想,那脑补的剧情中——沾染了填充液碎片如雨落下,划破了他的皮肤,刺进了肉里,腐蚀着他的骨头,或许会连墓志铭都想好……但现在的他哭了,“原来最笨的是自己啊。”
她不知所措地感受着泪水滴在自己脸上,终于还是受不了了,像只发飙的小猫咪,胡乱扒着他的脸。
穹顶的警笛骤响:“全城警戒!紧急通知!天穹东方地基裂缝出现渗水现象,且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请后勤人员迅速前往,紧急!紧急!”
过了一会儿,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东方的大道,整齐的队伍涌向城郊,步伐极度一致,像精确的系统控制下的机器人。
这座城市的孩子生来就是孤儿,当到达十二岁就会从灯塔毕业,到穹窿下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整个屋子摇摇欲坠,瓦片破碎的声音和她心中的不安蔓延开来。
“灯塔自动开启了强光防御以及电源防护系统,现在周围一片漆黑……我们该怎么办?我……”她恍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鸟。
“该做决定了,弥。”他故意打断了她的话,依旧面无表情,“这是个好机会,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灯塔内部派代表会出来,而且断电时,天窗会处于开启状态。”
“可是……”
“跟我走。”他用手朝上指了指,嘴角微挑。
她突然看得他洋洋自得的笑容有点恍惚,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影,弥,你们要去哪?”“母亲看到他们一溜烟地往外跑,“外面危险。”。
“别怕。”他先是一愣,冷汗直流,二话不说就紧牵她的手狂奔。
街道的水位漫过了鞋跟,水花在脚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绽开,引起阵阵惊呼。
路人的目光朝他们射去,她脸庞涌起一抹红晕,尴尬地侧首。
约摸过了几分钟,影带着弥气喘吁吁的跑到内城河边,躲在树后。城市的电力供应在逐步恢复,以此为中心辐射出去,但这却有些奇怪,不抢修电路而急着通电,就不怕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吗?
不是的。
灯塔的的表面伸出一块块的玻璃板,构成一道螺旋梯,这必定得要电力驱动。
不出意料,代表走过一块块从水底升起搭建的桥后,所有恢复了原样,电再次被切断。
灯塔外有一道金属梯是紧急的通道,河道的宽度与梯的长度几乎相等,一般情况下,人爬下来后,灯塔会退出一块供人站住的石板,人站好,塔顶的人松绳,把梯子脱离塔身,搭在两岸,然后代表走过去。
但爬梯子有损形象,几乎不会用,这是父亲告诉他的,父亲担任是一名电工,偶尔会处理一些突发/情况。
等着灯塔代表离开后,他拿起拜托铁匠铺定制零件拼装起来的飞爪弩,对准梯子射去。
把绳索的另一端固定在树干上后,他们沿着爬了过去,攀上梯子。
“穹窿外应该也有梯子,只要沿着梯子爬下去,我们就自由了。”他笑逐颜开,完全忘记疲惫,“弥,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的。”
“嗯。”她在这一刻的喜悦,难以言喻,但是她的内心的恐惧开始渗透出来。
外面的世界是我们透过半米厚的玻璃板看到的世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和森林,他们完全无法预测会遇到什么,甚至可能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推开天窗,走上宽阔的直升机升降平台,除了探照灯以外空无一物。没有预料中的沿着天穹骨架通向外界的梯子,有的只是幻想破灭后的绝望。
诡异的呼啸声传来,他挪动探照灯照向不远处的海面。
滔天巨浪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了临近的一座城市,塔上的灯瞬间熄灭,直扑他们而来。
叆叇的黑云在远方的山脉之巅翻腾,残缺的月亮艰难地挪动着,洒下的碎片和尘埃在大气层燃烧,呈现出北极光一样的绚烂色彩。
“弥!快跑!”
她应声回头看,害怕的,颤抖着,浑身无力。
他一把抱起她,拼命往回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摔倒了。
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滚进梯厢,额头磕在厢壁,剧烈的晃动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凉透了她的心扉。
“影,快点!”她迅速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手指放在关门键上,迟迟不能按下。
“关门!别管我。”他站起,又跌倒,电梯的门越来越近了。
她哭着按下按钮,电梯门缓慢移动……
“来不及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要蹦出来,但身体又无比冰凉,他瞳眸中的黯然尽数散去,“弥,要坚强地活下来,可以的话,忘了我。”
穹窿崩塌,激流撞在他的弱不禁风的躯体上。伶俜的身影腾空而起,淡出了她的视线。厢门关闭,泪水夹杂了海水灌入她嘴中。
咸咸的——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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