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静地伫立于城市中央的高塔之上,他的耳畔传来生与死的歌,湿咸的海风吹起他柔软的白发,他冷冷地注视着脚下所发生的一切,像个精致的彩塑一动不动。
一切已与自己无关。
骑士身披坚不可摧的盔甲,在矫健的骏马上举着迦克斯蒂王国和月神教的旗帜,从在天穹边缘的缺口上临时铺设的桥梁越过河道,侵入城内,像流动的水银一样,带着剧毒,会杀死沿途的一切生灵。
约翰·苏尔斯顿由迦库斯蒂(Cacusty)国王托尔曼二世钦点,成为本次战略行动最高指挥官,此刻的他正在队伍中间随行的马车里。美丽动人的舞女在他面前摇曳妖娆的身姿,却完全没有往日的兴致,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次圈地行径。
想到那个铁公鸡国王一遍遍地克扣奖赏,他忍不住咋舌,露出厌恶的表情。
车轮碾过粗木捆扎的桥面,陷在了缝隙中。一阵剧烈的摇晃,舞蹈翩翩的舞女一下子失衡摔倒,扭伤了脚踝,约翰·苏尔斯顿愤怒地丢给她一件披风,把她赶下了车。
随即他又拨开窗帘对在后面拼命推马车的侍卫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笨蛋!推不动不会抬啊!”
“少爷说的是。”侍卫长脸上堆满了笑回应主人,转头对其他侍从说,“你们别愣着了,快去找几根坚韧的长木来。”
长木穿过马车底板,拆掉车轮,像抬花轿一样,但扛到肩上是不可能的,勉强提起到腰部。桥梁吱呀呀的响了一阵,汗流浃背的侍从在骑士的协同下装好车轮,轻轻降下马车。
总算是过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长官,该下命令了。”骑士长恩里克·巴罗下马在马车外说道。
“全杀了。”约翰·苏尔斯顿不耐烦地说,他得对骑士长礼让三分,因为出了什么事要逃时还得让他给自己殿后。
“传我命令,格杀勿论!”恩里克·巴罗大声宣布。
屠城,焚烧,在占据的地盘撒盐巴,破坏土壤结构,致使土地荒芜,是阻止敌对文明诞生和延续的绝佳方法。但如果要利益最大化,那么就需要一直占领下去,永远,永远。
显然,这是最优选项。
收起一击致命的枪械,高举银光闪烁的长剑,缓慢而充分地摩擦肌肉神经,给予更剧烈的痛苦,得到令人愉悦的哀嚎,享受着炼狱般的时刻。
这就是迦库斯蒂王国骑士一直被称为魔鬼军团的原因。
“是!”哗啦一阵铠甲摩擦,认真抛光打磨的边缘银光闪烁。
刚经历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海啸,虽然排水系统未受到太大影响,但整座城市还浸泡在半米深的海水中,。
眼前,放火把人逼出来显然是行不通的,所有骑士只有擎起火把,在街头巷尾来回缓慢穿梭,地毯式搜索着幸存者。
头顶的绯红之月宛若杀红了的眼,瞳孔里跳动着血与肉的火,让猩红的血雾变漆黑一片。
扎透每一堆粮草,砸烂每一个塞得下人的箱子和桶……一点点削减逃脱的侥幸心,藏着的人开始慌乱逃跑。
“求求你放过我。”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就命啊,谁来救救我。”
……
一个年轻的骑士在搜查酿酒作坊时对一个女孩起了恻隐之心,就决定放她离开。
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飞快赶到的另一名骑士从身后贯穿了。
马的前腿抬起,长嘶一声,女孩被剑高高撑起,斜对着天空喷出鲜血,伤口的血沿着剑柄溜下,滴滴答答落入墨色的水中,不见了踪影。
年轻的骑士傻傻地看着那骑士一挥剑,女孩的尸体撞到墙上,拖出的血迹像是油彩画上浓墨重彩的随意一笔。
这个时候,在天穹另一个方位,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炮响。强烈的冲击波震得玻璃碎片窸窸窣窣地往下掉,油状的暗紫色调光液像雨点一样滴落。
“全体警戒。”恩里克·巴罗注意到了这个塞那亚戈军队入场的必备音效。
“切,塞那亚戈也来凑热闹。”
在趟水的骑士们稳住受到惊吓的马匹,把缰绳绑好,确定勒紧后借助废墟复杂的地形隐匿行踪,缓慢地朝中心塔逼近。
少年坐在铁架上,手肘顶在大腿上,托着下巴,看戏般望着悬空的脚下。
墙壁后的骑士单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
骑士跪拜的方向,有一名身穿金边白袍的老者,皱纹深刻,面露似有似无的微笑,有如智慧的化身。
“谨遵神谕:迦库斯蒂的骑士,月光女神,会净化你们身上沾染的污秽!赦免你们为拯救而犯下的一切罪行!给予你们无上加护!感恩吧!你们将所向披靡!你们的英勇事迹和骑士精神!永垂不朽!库斯。”
“库斯!……”
骑士神色凝重,善刀而藏,端起枪口恢复到战斗状态。
但在真理国度长大的少年不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存在,即便是在亲身经历了诸多奇迹之后,也明白那皆是人为的结果。
少年呢喃自语:
“神永远是最不可靠的存在啊。”
塞那亚戈军方面,数支全副武装的狙击小队穿过坦克从内部扩大的洞口,潜入这一片安宁的城市,成为夜路上的十字钉。
重装甲车爬过简易折叠钢桥,履带碾压在遍地的玻璃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炮口的烟袅袅升起。
若不是能借助着月光瞥见那流水中触目惊心的血色和肢体残骸,任何人都会以为只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天灾。
副官站在坦克上宣读:
“海神有令,月神严重违背互不干涉协议,本次任务是主要是援助雅克维多,击退迦库斯蒂的入侵,妥善安置难民。”
少佐夏本达也身披军装,头戴绣有塞那亚戈军徽的军帽,帽檐遮住了半边脸。他两手揣在裤裆的口袋里,嘴里叼着扭曲的廉价香烟,半弯着腰气冲冲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跟我去宰了这帮假骑士!”
“是!”全军振臂高呼。
副官忍不住扶额,面露难色。
和其他的起源之城一样,房屋建筑的高度都以最高不超过天穹高度四分之一的标准受到严格控制,外围尽是些别墅,越是靠近中央,地形上的优势越明显。
中心塔是这里最高最稳固的建筑,避难的首选地,也是视野最宽阔的地方。
腥臭味阵阵袭来,逼着少女把胃里的食物尽数掏出。她扶着墙,紧咬下唇,一脸憔悴地背上与瘦小的身材极不相称的狙击枪,到找定的合适狙击点待命。
“你们的任务就是掩护突击队占领中心塔,掌握主导权,结束这场闹剧。”
少女穿着墨绿色雨披趴在屋顶,谨慎地观察四周。这是小队第一次出任务,她想活下去,因为家人在等自己。
有的人不愿与粘稠的调光液亲密接触,即便是选择了半跪的姿势,仍是满脸不爽。
这时耳机传来领队的声音:“情况如何。”
“暂未发现……”少女按下右耳的通话键。
突然“噗!”的一声,血花在一个人的脑后绽放开来,沿瓦片滑落,摔入水中。
那是消声器特有的音效,不会错。
少女连忙凑向狙击镜。
突如其来的蒙蒙细雨,让远处的一切都笼罩在神秘之中。
“报告长官,天穹的制雨系统突然启动,能见度骤降至百米以下,无法……”
但是——
少女转动镜头的闪光暴露了她的位置。
焰火闪现,破空声传来,子弹穿透木制的房脊,命中少女胸前。
少女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料到那里居然会有人。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
狙击手收回枪,倒挂在高塔外的紧急铁梯上,趁着脑充血的程度还不至于昏迷,紧急起身。
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007,教皇说狙击放暗枪与骑士光明正大地拼杀背道而驰,不允许加入正规军编制,但誓死效忠国王的话,可以存于在王国的阴影中:
“骑士长大人,即将抵达顶层。”
“为何如此缓慢!”临时搭建的指挥室里,身着厚重铠甲的恩里克·巴罗坐在中间,盯着面前无人机传输回来的画面,“进入塔顶时,务必万分小心。”
因为距离太远,无人机的侦查高度受到了限制,无法到达塔顶。
“明白!”
狙击手原本也想坐电梯直达,哪怕是多了被埋伏的危险,但电梯的钢缆断了,已然损毁。他继续向上攀爬,双手搭到避雷栏杆上,眼前是赤/裸的双脚。
那是一个少年,他抬头确认。
狙击手从汗流浃背到冷汗直流,长舒一口气后,心率又急剧达到峰值,只是一瞬间方生的事。
只见少年背上缓慢长出黑色的翅膀,达到合适的尺寸后展开了。羽翼轻轻扇动带起的风让狙击手如坠冰窖。
心理素质过硬,这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必须具备的,而他是众人中的佼佼者。
得先拉开距离。
他松开双手向后倒去,双脚勾紧铁梯,在脱离少年视野的一瞬间拉枪上膛。
少年肯定会探出头查看情况。
不出所料,少年的脸出现在了狙击手的眼前。
“嘭!”
少年短暂失去了意识,但很快清醒过来,眼睛仍处于一片花白的状态,他揉了揉眼,顺带着用衣袖把额头的血迹擦拭干净了。
狙击手脸上沾满了少年滴下的血,狙击手得手的喜悦表情当场凝固,一瞬间他感觉世界安静得弹出的弹壳落地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仿佛时间停滞了几秒。
“怪物……”狙击手声音嘶哑,脸胀得通红。他松开了脚,换出步枪,对着少年就是一阵扫射。
自由落体的速度越来越快,狙击手看准时机,拉下降落伞的环扣,阻力还不够!他调整方向,往塔的玻璃外墙靠去,歧途用摩擦力抵消掉一部分重力。
他突然想到可以撞破玻璃进到塔内,继续和那个怪物周旋,但是——
少年跟着狙击手一跃而下,那双没有血色的脚,骨头渐渐弯曲变形,脚趾变细,指甲锋利起来,钩住了降落伞。
翅膀扇动,羽翼飘落,降落伞蜷缩起来,像宣泄完不满后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纸。
少年在缓慢地飞升。
狙击手抽出军靴里的匕首,使劲地割断身上与降落伞的连接部位。
“迦库斯蒂万岁!”
降落伞再也没有展开,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闭上了眼睛。
血慢慢扩散开来,形成了一朵花,妖冶的颜色像是天上的红月的倒影,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
“好漂亮。”少年陶醉于这美妙的光景。
备用的电力枯竭了,雨幕散去,月光再一次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是什么!”
塞那亚戈方的所有人都望着塔上渺小的身影。
是天使还是恶魔?
“尉官,通知下去,火箭弹准备!”塞那亚戈军的一辆坦克里,中年男人面色凝重,“目标,十一点钟方向,立即执行。”
“是!大佐。”
火箭弹把正在看着玻璃镜面上的自己的少年钉进塔内,炸开一个巨坑,浓烟弥漫。
“命中!”欢呼声像浪潮一样此起彼伏。
“所幸高度刚刚好。”恩里克·巴罗透过无人机的摄像头,看得一清二楚:“那绝对不是人类。”
因为冲击太强,少年遍体鳞伤的从塔的另一边飞出,瞬间坠落,在接近地面时低空掠过街区,黑色的羽毛飘荡在风中。
骑士惊慌地举枪射击,一梭子打到底。枪林弹雨中,水汽慢慢浓郁起来。
少年的身体被一次次穿透,依旧面无表情,他朝一个开枪的骑士撞去。
“不要过来……啊!”
骑士跌倒在地,随即精钢制成的铠甲在少年的利爪之下破裂,墙壁凹陷下去,骑士的骨骼粉碎,内脏搅成一团。
少年缓慢起身,手里抓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他走到街道中央。骑士瑟瑟发抖地包抄过来,却没敢再擅自开火。
“该死之人都该死去!”少年僵硬地微笑着,手掌骤然加大力度,血肉模糊。
所有的骑士仿佛中了少年的诅咒一般,手抓/胸口口,青筋凸出,不久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尸体像花瓣一样铺陈开来。
少在中央仰望天上的那轮月亮,雨泣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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