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亡，与由死而生

虚无。虚无的空间。一无所有。没有成形的物质。没有时间的流动。

永恒的黑暗与荒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因为这片空间完全没有时间这种概念——一个质点在空间的中央出现。没有体积，比针尖还要小的一个点，缩在浩瀚空间的中央。

一种名为“光”的存在从这个质点出发，降临到这片空间。

金色。这是空间对这光芒的描述。紧接着，空间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

这片空间有了“自我”的意识。

【我？我是什么？】

【这片金色又是什么？】

空间将一切有关“自我”的意识都集中到了这个金色的质点上。质点不可见，可见的只有它向外散发出的名为光芒的存在。

空间就这样“注视”着光芒。

又不知经过了多久，空间已经塌缩到了很小的范围——或者说，空间将自己的大小定义为“光能完全照到的大小”。空间知道“光是可以无限传播的”，却也明白“发散后的光会难以用肉眼识别”。

但是，发散又是什么？肉眼，又是指什么？

在无尽的等待中，空间终于被光所填满。空间的极限也变得灰蒙蒙的。质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光芒、由开始的金色褪变为纯白的光芒。

空间“审视”着自己的变化，想去“看”到“更广”的范围。没错，空间想知道自身存在之外还有什么。

空间已经知晓了“内”与“外”的区别。

【这光芒是外在的，光芒所照射之外才是我的本身。】

空间努力去从这白光中分辨出不同的“景象”。

空间“看”着这片白色逐渐暗淡……

“看”着暗淡的光变成“深绿色”……

“看”着深绿色中出现的奇怪而扭曲的“影子”……

“看”着这些影子，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

……

夜琉璃意识到有人在向她说话，眼球向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一微小的动作倒是让那人愣住了好久，然后疯狂地扭头像是在叫着谁。一群白大褂立即占据了夜琉璃的视野。从那以后，就好像大脑中的某个开关被人打开，一切意识重新流回到这具名为“夜琉璃”的躯体。

最先回归的是视觉，能看到不断有人在她眼前比划着什么，还不时用强光照她的眼睛。然后是听觉，不只是听到单纯的声音，而是连说话人在表达的意思都能听明白。

紧接着是来自于全身的剧痛、无力以及疲惫感。起先是灼烧感，随后效果渐渐增大，像有人不断地用刀片划开她的身体，撬开她的大脑，撕裂她的神志。

然后是在极限痛苦中意识的崩断、世界重归黑暗与寂静，接着再次醒来，重启这一切的折磨。

发声能力也恢复了，不是说话，只是在剧痛的折磨下单纯地喊叫，也没有力气喊得太大声。

无止境的剧痛让身体变得麻木。具体是剧痛真的消失了，还是身体习惯了“疼痛”的状态以至于再无法察觉到，她不知道。

夜琉璃看着自己躺在特制的机械护理床上，身处一个很大的空间。不时有研究员来检查她的身体情况，顺便帮她调整一下床的倾斜角度，以便让她的身体能更加舒服。

“嗨！今天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夜琉璃能做到的只有张开眼皮，转动她的眼球。和她说话的是个黑发的少年。没穿白大褂，没有防护用具，只是穿着很随意很常见的衣服。

夜琉璃眨了两下眼以表回应。

少年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无论是外貌、神态，亦或是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的熟悉，但她就是无法记起他是谁。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少年来到她旁边时，她身上的疼痛与不适感都会减轻很多。

“这个角度怎么样？我知道你不喜欢平躺。”少年在调试着她的机械床，让她保持住半卧的姿势，“还记得我吗？记得眨一下眼，不记得眨两下。”

夜琉璃很听话地眨了两下眼睛。

“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不过别担心，这种失忆的症状都是暂时的，再过上一段时间你就能完全想起来了……虽然过得时间也不短了，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夜琉璃表示出了疑惑的眼神。这种眼神明显让少年愣了一下。

“哈，情感方面有所恢复吗？那离复原也就不远了。”少年欣喜道，“你知道吗？这种能量侵蚀的治愈状态是以指数形式出现的……”

夜琉璃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途睡过去了，因为仿佛在眨眼之间，少年就已从床边消失。

夜琉璃最先能移动的是她的右手。一缕头发划在她的脸上，弄得她很痒。夜琉璃忍无可忍，想去将头发抓到一旁，没想到直接将床边的警报触发了。警铃大作，所有的研究员都在往这边跑来。

闪烁的红光中，众人看到的是她缓慢支起，又重重放下的右手前臂。

整个研究所沸腾了。人们欢呼着，拥抱着，哭着笑着，把那些冗杂而完全不再有用处的数据模拟攘到天花板，拉出不知从哪里搞到的一箱箱啤酒开始畅饮狂欢。

将一个一大半身体都被K-101能量辐射侵蚀的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一成就，就算在曾经的神圣安博塔帝国也不曾有人达成过。

此刻，他们就是奇迹的创造者。

……

“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已经恢复成这样了？”少年走来，脸上是难以遮掩的笑容，“听说你已经能说话了？”

夜琉璃转过头。她坐在床上，刚刚正在偏头看着另一边的电子板。上面正播放着烈煌帝国的新闻。

“还记得我是谁吗？”少年毫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他每次来都会先问一遍这个问题。

“洛……凌。”夜琉璃艰难地发声。

少年眼睛中仿佛有一道光芒闪过。

“你还记得多少？”少年追问道。

“卡曼……你……说……要做……我的……后盾……”

“哈哈……是这样没错。你一说，我都有点快忘记了。”少年半开玩笑道，“最后那样狼狈的突围，可是连官方记载里都没有的。要不是咋们俩把撤退性突围打出那样的气势，估计档案里都不会有那次事件的记载了吧。”

两个人聊着，从很久以前卡曼城难民营的突围，到夜琉璃到底该不该留长发，聊了很多。最后，夜琉璃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洛凌……我的队伍……猎狐者小队……是不是……都……”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少年，希望他能哈哈一笑说“这怎么可能”，却没有勇气继续再说下去。

“她，她们，呃……”少年慌张的神色已经道出了事实。少年在谁面前都能很好把控住自己情感的流露，唯独应付不了她。

“雪姐……我是说……秋雨雪……”夜琉璃说出这个最有可能存活的名字。

“抱歉，我们，只找到了你。”少年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夜琉璃。

“我想，听，实话。”

“……好吧，你可别太激动。就算是为了她们，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激动啊。”少年组织一下语言，“那个地点，被代号成A0的那个，是个陷阱，它的地下层里面是高辐射性的能量物质K-101。这是曾经神圣帝国遗留下来的放射性合成物，由于危害太大，现在已经被禁止使用了，没想到‘救世方舟’手头会有余留。”

“那东西从一开始就处于激活状态，生命体一旦进入辐射范围，马上就会受到辐射能的轰击，立即晕眩或死亡。所以，被派进去的四支突击队，无人生还。”

“K-101最终被引爆，在阔罗贝尔的中心留下了一个深坑。救援队是在离爆炸中心至少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你的，当时不考虑能量侵蚀状况，你的身体基本上就是破烂不堪、毫不完整的。”

夜琉璃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除了左手上还有些许淡淡的白色纹路，并无异常。那些纹路如果不是去仔细辨别，基本无法被发现。

“别担心，也算是因祸得福，K-101的能量催生了你的细胞活性……简单来讲，你已经成熟了的细胞获得了再次分裂的能力。这也算是一种限制性癌变了吧……”

“你还，没提到，雪姐。”

“……”少年深吸一口气，打算一口气全交代，“我们在你身体旁边找到了她的部分遗体。她属于‘新人类’，身体强度很高，应该是拼命抱着你用身体替你抵挡了大量的辐射与冲击，才让你保住性命……”

后面的话，夜琉璃已经听不见了。她呆呆地看着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该是拼命抱着你用身体替你抵挡了大量的辐射与冲击，才让你保住性命……”

“拼命抱着你用身体替你抵挡了大量的辐射与冲击，才让你保住性命……”

“替你抵挡了大量的辐射与冲击，才让你保住性命……”

“替你抵挡了大量的辐射与冲击……”

“替你……”

【为什么？】

【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我？】

【明明自己有可能逃脱的……】

【如果不是要救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现在在这张床上躺着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为什么……】

剧痛与炽热的灼烧感从左眼处传来。夜琉璃一把将眼睛捂住。

“怎么了？没事吧琉璃？你……”

声音在夜琉璃耳中消失。透过左手指尖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看清周围的一切，手指，手指上的纹路，床单，少年，少年的发丝，眼睛，眼底暗藏的一抹湛蓝，脸上的皮肤，皮肤上的毛孔，身上的衣服，针孔，身边的房间，地面，地砖的缝隙，墙壁，墙壁表面粗糙的纹理，安全门，门缝……

巨大的虚脱感传来，意识重归于虚无与沉寂。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少年已站起身，来到自己面前，抓住自己的双肩，用力摇晃，急切地喊叫着……

…………………………

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出研究所。天色已晚，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的轿车停在正门外，管家模样的人守在一旁，看样子站了很久。

“走吧，沐叔。”少年没等管家作出反应，自己拉开车门，坐上车的后座。管家看着少年的动作，苦笑一声，跟着上了车，坐到驾驶室位置。

“殿下，夜小姐……？”管家问。

“我坦白了。然后她体内的能量就被激活了。”被世人传颂的极为冷酷无情、在阴影中镇守帝国和平与秩序的宁亲王君零落，此刻正一脸郁闷地瘫坐在轿车后排，“或许我说得应该更委婉些？”

“恕属下直言，您完全不懂得什么是委婉。”管家微笑道，“而且，该来的总会来的，属下认为夜小姐有能力接受这一切，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

“……算了，还是去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吧。”君零落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这次研究所的消息要是再传出去，夜青璃那家伙又要来找我麻烦了……同为双胞胎，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暮色四合。轿车前方，已经能望见帝都璀璨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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