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亲爱的远方亲戚，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因为我猜这封信会在您听说我的死讯之后，于当天晚上被放在您的桌上，我知道您对我的先见之明感到不安，但请先原谅那位找到了信的无辜仆人，它没有被我在生前所收买。”

话语中带着磁性的老管家读到这里，先轻轻用手指把黑色的信折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正用力叼着烟斗的小姐，又把目光移向被小姐踩着背却只敢发抖的男仆，看得出他一定是吓坏了。

“看起来您的亲戚已经预料到这位线人的事了，”老管家用左手抓住自己的胡子揉了揉，没有停顿太久，他把左手摊开，放在比腰高一点的地方，“小姐，您是否肯宽恕这位线人的不敬？他也为家族工作了一年，如果传出了他的死讯……”他看着已经朝一旁装饰盔甲手中的剑伸手的小姐，右眼忍不住跳了跳，“我们正在做的事业恐怕会暴露，也会使您体内流淌的血蒙羞。”

“弗里茨，你想说先祖弗朗索瓦二世的血是靠金子镀出来的吗。”弗朗索瓦七世用暗金色的眼睛看了过去，那双眼仿佛要说明它的主人有多愤怒，在眼眶里转了三百六十度，瞳仁都变成了被削尖的十字，从眼底的黑暗中映出这老猫头鹰的山羊眼睛。

老弗朗索瓦那用紫色丝绸装饰的肖像画恰好在大厅中间，也是两人的视线之间，意识到眼角出现的是那位吃了龙心的伟人，即便他已经死去，即便画像上的他看起来两鬓斑白，双方不由自主的侧过头，对不列卡斯帝国的雄狮轻轻鞠了个躬。

“看在弗朗索瓦大公的面子上……”率先反应过来的老管家向弗朗索瓦七世单膝跪下，话语中充满了诚恳，“您的事业与弗朗索瓦大公传承至今的血液都是真金铸成的，不能因为一点猜忌就把它染黑。”

弗朗索瓦七世点了点头，一面看着不列卡斯帝国的雄狮头上的皱纹，一面红着脸踩碎了仆人的脊椎，骨折的巨响混杂着悲鸣，还有那可敬的老人的面庞，让她不禁浑身都湿了。

老管家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抬起头用山羊眼睛向差点叫出来的女仆示意，等她们把瘫痪了的仆人拖走，他才敢慢慢起来，拿出身后的信函，再次向有恶龙之名的主人请示能否读下去。

弗朗索瓦七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手背在身后，继续端详这有魅力的老年人，随手接过仆人用热水泡过的毛巾，当作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流出的唾液，但在她身旁的仆人都被那恋爱的下贱笑容吓得瑟瑟发抖。

“这件事说来惭愧，我本来是镇上的农奴，只是母亲被怀疑与领主有染，不明真相的受到他接见，当时我看他已身染重病，一时鬼迷心窍，冒认了他的领地，成为现在的领主。”

“在贵族人生的数十年间，我曾过上腐败贪婪的日子，直到一位传教士让我想起自己的贫苦，还有如今受到的恩惠，从那之后我尝试治理自己的领地，不求它能受到上帝的眷顾，只希望我能让它变得不再令人遗憾。”

“这件事不容易，以至于我求助于奇术和奥秘，有时还得和见不得人的贵族打交道，终于在五年前才将这里打造成梦寐以求的地方，我这才敢歇息一段时间，问心无愧的向基督诉说我的一生。”

“要说有什么遗憾，这也是我写下这封信的契机，我曾如我名义上的父亲那般纵情狂欢，又过了劳碌的岁月，回过头时大厅里没有任何一位家人伴随身旁，因此我衷心期望能有一位和我出自同一血脉的表亲——哪怕我的血脉只是借来的——能替我继续管理这里，为此我向教士请示人选，最终选上了您，‘恶龙’杰西卡·弗朗索瓦女士。”

“我知道您对我这样一个亲戚的存在，或许感到不满，或许感到欣喜，或许把我当作狡猾的贱民，又或许认为我是伟人。但我只需要您的贪婪和一份微小怜悯，请替我管理莫伊莱镇，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您不会为她失望的，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恳求您大发慈悲。”

“查尔斯敬上。”

老管家把信纸合上，抬头确认小姐的反应，弗朗索瓦七世点了点头，把毛巾丢在仆人手里，转身解开脖子后的绳结，在女仆打开的白布遮掩下换上外出的礼裙。

“把查尔斯·弗朗索瓦写进族谱里，他的精明能干绝对能替弗朗索瓦家争来更多的荣光，他有寄来到时证明领主身份的纹章吗？”

“您的远方亲戚查尔斯·弗朗索瓦在寄信时附带了一份包裹，请原谅我为了您的安全擅自命人打开它。里面有一份纹章、三支钥匙和一张地图，如果您决定离开充满不列卡斯帝国与女皇陛下荣光的威尔弗里茨去这座小镇，我们或许能用这份地图找到它的所在地。但我必须提醒您，威尔弗里茨是弗朗索瓦大公被封赏的土地，女皇陛下那边也需要写封信。”

“让我远在法兰克福王国的舅舅回来，弗朗索瓦的封地只要让弗朗索瓦管辖就好，他也清楚这块地本就应属于他。况且我听说波拿巴阁下已经在路上了，等波拿巴阁下回到他在法兰克福王国应有的白银王座上，想必我亲爱的舅舅也无力回天。”

“那么一直希望您加入他帐下的理查德亲王……小姐，您这打扮是？”老管家被白布下露出的衣服吸引了注意力，那打扮别说是晚礼服了，连私下外出所穿的都不是，那身茶色的衣服是航海家和探险家身上才该有的。

弗朗索瓦七世解开了自己的发带，对着仆人抬起的镜子让人把长发梳直，又挑了挑帽子，选上一顶方形的小帽，在梳完长发后直接戴上，“这年头是开拓世界的时候，波尔图王国和斯潘达王国正在不列卡斯帝国的指挥下探索新大陆，远在东方的额尔敦罗特帝国也在积极扩张自己的土地！想清楚，我亲爱的老猫头鹰，时代总是在变化！”她撇过头用暗金色的双眼看向老管家，激情的呼吸中散发出硫磺的甜美，“谁要守着领地到老，我会替我不成器的远方亲戚把莫伊莱建成城市，若干年后就会有外国佬看着地图，指着地图说‘噢！为什么不列卡斯人要在两个城市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还在中间这里又立起一座城市？’，再然后他们就会去了解历史，发现有个叫杰西卡·弗朗索瓦的伟人，她受了同样开明的远方亲戚的请求，于是远比他开明的这位小姐在青春靓丽的17岁抛弃了自己的领地，奋不顾身前往那块荒地，帮助穷苦的农民把这块小地方建设成了大都市！”

老管家转过身，如弗朗索瓦七世的意思吩咐了下去，又在医师手里拿过针管，“小姐，该用药了，如果路上不稳定，这几天就不好用药，得加大点剂量。”

坐上仆人提来的紫木靠椅，弗朗索瓦七世让老猫头鹰过来，盯着这管满是黑水又不时露出点点荧光的药剂，短暂的疼痛撕开皮肤，仆人无不闭眼守在一旁，当沸腾的血要离开皮肤落到地上时，除了老猫头鹰之外还被允许睁眼的医师就跪在地上用膝盖代步靠近，他们戴着塑料手套隔开热量，拿裹有冰块的布去擦拭这些血液，腐蚀和温差带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随着试剂的注射到了三分之一，弗朗索瓦七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皮下的大血管鼓起来，那血管这时候是透明的，里面流淌着发光的蓝血，不只是像活着那样从针头附近往外溢出，偶尔还会擅自离开皮肤往外渗，这些血一旦离开血管，就成了贵重的红血散发高温，被熄灭时则留下结块的硫磺矿石。

在试剂有三分之二进入弗朗索瓦七世的体内时，老猫头鹰不得不压低声音，让更年轻的仆人帮忙按住针管，她的皮肤下有肌肉忍不住的抽搐，先前的高温使皮肤干燥得在此刻被撕裂，但却没流出血液，反而是在撕开的皮肉上长出了茧，正如龙鳞般坚硬，也是那样的野蛮又睿智。

最后的试剂流了下去，弗朗索瓦七世吐出带硫磺的烟，合上眼睛，身上的龙鳞也一点点落下，这些坚固的茧落地时，哪怕隔着地毯都会发出铁块落地的声响，这时被撕开的皮肤才流出鲜红的血液。

一位年轻的医师显然不是很懂规矩，看附近的仆人都闭着眼，老猫头鹰和其他医师也并未注意到他，伸手要将一片鳞片拿起，弗朗索瓦七世就抓住了他的脑袋，把他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不！我很抱歉！女士，我只是想用在炼金”

弗朗索瓦七世的眼睛依旧闭着，张开嘴露出尖牙，喉中回荡着阿鼻地狱里的悲鸣，老猫头鹰让所有人趴下，在他们堪堪避开的时候，火焰已经连同这位医师把天花板点燃，她丢下上身被烧成碳的男人，仆人们知道该做什么，立刻起身把紫色丝绸盖在她身上，没有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全都一言不发的退出房间。

在紫色丝绸下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那是谷物被一粒粒砸碎的声音，连续过去了五分钟，弗朗索瓦七世主动揭开丝绸，把它随手抛在地上遮住自己落下的鳞片，眼睛已经成为常见的棕色。

“一星期内没问题了，把马车准备好，再通知我亲爱的侍卫们，如果匠人有时间，让他们搬家。莫伊莱镇的可怜虫们需要我们这些城里人帮他们建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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