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墨色的毛毡紧紧裹住鸟笼一样,漆黑如墨的夜幕紧紧笼罩着陷入寂静的西南市。贵为整个克里昂星前四大城市的这里,夜晚却如同一座死城。
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亮来自二流元老高氏家族的宅邸。身着黑色巴洛克服装的高家的千金迈着欢脱的步伐走出宅邸大门,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高挑女子跟在后面,这是宅邸里的女仆长。
“小姐,这么晚了,您真的还要出来吗?”女仆长如此问道,黑色长发陪衬下的美丽眼睛里传出了担心。
“叫我舞媛就好”,她看着眼前的死寂,眼里的高兴神色开始被犹豫替代。真的蛮恐怖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出去,当然出去,这是我独自思考的唯一机会”,她回头看了看家里通明的灯火,安心了几分,于是这样说道。
“那就如你所愿吧”女仆长回应着,手却从隐藏在裙子下的枪套里抽出了两把相位手枪。
两人沿着小路一直向前,繁复华丽的拱和尖顶逐渐替代了花草和树木。高舞媛走在女仆长前面,一个人思考着什么。学校里一流元老的子弟对她的排挤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握紧了拳头,眼里流露出了愤怒而孤独的神色。
果然还是家里好,她暗自想着。
一阵猛烈的气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卷而来。她心头一紧,一个趔趄,差点就倒在地上。一番挣扎过后,总算站稳了的她心有余悸的看向女仆长。但女仆长的表情却让她的心瞬间被恐惧和不安吞噬。
一向镇定、冷若冰霜的女仆长眼里显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高舞媛从没见过这个成熟的姐姐一般的人物流露出如此脆弱不安的表情。
“怎,怎么了……”高舞媛想问,声音却颤抖了起来。她已经猜出了三分,“拜托了,千万别是家里出事了......”她如此对自己说。
“爆炸声来自家里,”女仆长的惶恐已经转为愤怒,“家里从没有如此的爆炸物,只有一种可能—老爷遇刺了。”
高舞媛的心凉了下来,脑海里反复出现曾经父亲保护着她的身影。
“快回去”高舞媛喊叫着,“快回去救下爸爸啊”
女仆长一动不动。
“他不是你的老爷吗?!快回去啊”高舞媛对女仆长大吼道,愤怒的眼里流出泪水。
“我不会让你也回去送死的”,女仆长仍然一动不动。
听到这里,她挥手狠狠的给了女仆长一个巴掌,转身冲向火海中的宅邸。
看见此景,女仆长抓起手枪冲了上去,试图强行将高舞媛带离,高舞媛却狠狠地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燃烧着的废墟冲去。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宏伟的府邸,高大的房梁如今变成了四散的碎片、华丽的浮雕和带着香味的木质家具只不过是彻底垮塌的建筑结构里的一点几乎难以辨认的灰烬。高舞媛迷茫的看着这整片完全辨认不出原本样貌的废墟,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一阵冷风吹过,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监视着她。这种感觉很快应验:空气因为摩擦而发出嗡嗡的噪音,一道炽热的能量束划破翻腾着上升的热浪向她袭来。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是她与死亡之间从未达到过的距离。
她的视线被飞来的金属块占据了。
“还好赶上了”,女仆长从远处奔来“我们赶紧走”。说着她侧身向那光束的来源连开三枪,然后一把抱起高舞媛飞奔出了大门。
“估计是郑家人,老爷曾写文揭露西南洲大区执政官郑精诚以军队打压郑家的商业对手的行为。”女仆长分析着,“也只有郑家会如此丧心病狂的炸人”
高舞媛沉默着,神情茫然而绝望。
还没休整多久,女仆长就听见周围似乎有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于是拔枪瞄向了一栋楼边。高舞媛也随即拿出一把长期备在身边防身用的相位手枪,瞄准女仆长枪口方向的静静趴伏着的几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似乎是眼见被发现了,躲藏于那里的数个杀手便现身出来,对准两人猛烈开火。眼见无法反击,女仆长便将高舞媛带到小巷墙角后。
“这里的墙壁覆盖了坚固的外壳,抵挡一下这样的小手枪还是绰绰有余的。”女仆长解释道,“这里是绝好的掩体。”
能量束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流水冲击石块般一刻不停的冲击着墙壁,高舞媛吓得心惊肉跳,瑟缩着躲到女仆长身后,根本忘记了自己手里的相位手枪。但一个转头,她看到了一张纸。这一下,她内心对郑家的愤怒有了去处。这就是我的未来了,她这样想着,把这张纸放进了口袋。
“要不是躲在强互作用力材料构造的结实墙壁之后,说不定我们两人已经被能量束变成了焦炭”,高舞媛想着,看到一只手臂护住她,一边试图反击的女仆长,高舞媛的心安定了几分。
女仆长探出墙角,举枪试图反击,她搜寻着目标,却赫然看见了一束划破夜幕的刺眼光束。
郑氏家族的杀手最终把她打倒在地。
高舞媛赶忙冲过去,拖住了正在无力下坠的女仆长。
“快走”,女仆长挣扎着说出了这两个字,眼神开始涣散,“你...还不能死”。
高舞媛吓坏了,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是我仅剩的熟人了”
女仆长没有回应,手沉重的坠向了地面。
眼见击中了,数个杀手站起身来,冲向正陷入悲伤中的高舞媛。
被脚步声吓了一跳,高舞媛飞似的蹦起来,抓起手枪向小巷深处逃命。她娇小的身体在小巷里穿行,抬头,尖顶和横在高空链接两楼的长廊遮蔽了天空,连月亮都看不见。
她不断的向前奔跑的双脚边响起了能量束击中砂石击中砂石发出的爆裂声,杀手们一刻不停的朝高舞媛开枪,可因为奔跑时的抖动没能击中。
这个可怜的少女没命地向前冲去;一小时前,她还在家里梳理着靓丽的乌黑长发,可现在,这美丽的乌黑长发却和裙摆一起在死寂的小巷里随着逃命的脚步向后飘舞。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不停的逃、逃、逃。她不断的在路口拐弯,穿过胡同和弄堂,可这没能让她逃过一劫,一道光束划过她的胳膊,那里随即散发出一股焦糊的苦味。她痛苦的叫喊声里带上了哭腔。
几个拐弯之后,杀手的脚步渐渐消失,似乎是追丢了。可她揪紧了的心一点都没有放松,每个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都隐藏着杀手闪烁着蓝光的枪口。一个转弯,她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额头重重的撞在建筑物结实的棱角上,一下子失去平衡,眩晕感让她倒在地上,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头上流下来。她很快晕了过去。
林至彝正站在家门口,眼前的走廊阴暗无光。
自从父亲作为商业竞争对手被郑家刺杀,已经有数年时间了,可他还是无法释怀。他决定出去散步,也算是散散心吧。
反重力升降机搭载着他迅速降到地面高度。走出大门之后,阳光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的四面八方都挤满了几百米高的庞大建筑物;这些建筑物被拱柱、拱门、尖塔包裹成一体。街道本来就不宽阔,却仍然被尖塔、飞扶壁和巨大到夸张的宗教造像占满。流光溢彩的尖顶照亮了行人麻木的脸孔。
天空仍然蔚蓝,但太阳已经被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纵横交错的走廊完全遮蔽,抬头仰望,除了那些装饰浮夸的几千米高的庞大的刺破狭窄的一线天空的尖顶,什么都没有。
在这些景象中漫步,他的心情完全没有变化。但震惊的场景一下夺去了林至彝的全部目光。
那里似乎躺着个人。
他赶忙跑过去,一个穿着华丽的巴洛克式女装的黑发少女倒在地上。他用左手扶住那少女的左肩,再把右手搭在她的右肩上,猛地一用力,这个少女就变成了躺在林至彝臂弯里的姿势。
这少女脸色惨白,满头是汗、额头上一片殷红的血迹向下流淌到下颚处;林至彝看到这美丽少女被尘土沾的肮脏不堪的巴洛克式长裙上有一大块布料紧紧贴着身体,就像是被沾湿了一样。他伸手摸了摸,触感和气味证实了他的想法,那是一块被血沾湿的布。这里的血已经从她摔倒在地,膝盖被割伤开始一直流直到现在,大片大片的裙子被沾湿。
这番惊人的景象让林至彝倒吸一口凉气,这与他父亲遇刺时的样子多么相似?想到这里,他有点于心不忍;再怎么说,怎么能看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倒在地上而无所作为呢?他把右手穿过她的膝盖下方,抱起她就往家里走。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她冰凉柔软的身体还是让林至彝感到震惊。
他抱着少女回到家里,转身便将她报进一台光滑洁白的仪器中。这台与周边灰暗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机器是他父母生前留下的通用紧急救治设备。这洁白的圆柱体中间的壳体缓缓向上收缩,接收她以后随即合上了。
几分钟的寂静后,机器的弧形舱门缓缓打开,少女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
高舞媛一下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她看着周边灰暗的环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身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陌生的环境中。
这动静似乎是惊动了坐在沙发上的人,高舞馆看见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人站起来,走向了自己,日光从那人身后的窗户里照进来,把他的脸完全遮挡在阴影里。她下意识的后退,身子缩在了巨大圆柱体的最内侧空间,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蜷成一团。
“呃......”林至彝被这少女惊慌失措的反应搞得手足无措,向右跨了一步,“那个......你好,我是林至彝。”,他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高舞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日光总算照耀在他脸上:这个少年梳着一丝不苟的偏分背头,稍稍蓬松,发丝呈现出完美呈现出完美的高光,似乎打着发蜡;眼睛也很漂亮精致;五官端正,看着确实挺让她赏心悦目的。
也许是出于这少年温和儒雅的声音和并不难看的外貌,高舞媛对他渐渐的没那么防备。于是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高舞媛。”
“不如去我房间聊吧,那里空气会比里面好一点”
高舞媛深吸一口气,正厅里空气确实蛮浑浊的。
“好”,她这样回答。
房间里,两人并排坐在床头上,因为是初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竟然就这样沉默着。
日光照进窗户,微尘上下飞舞,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
“那个...”林至彝最终决定打破沉默,“请允许我问问你的来历。”
他实在很好奇一个一看就是元老家族出身的少女怎么会像一个逃犯一样满腿是血的倒在地上。
可这句问题直接击溃了高舞媛的神经,她的家在熊熊烈焰里化为颓圮的废墟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再想到连带着被炸死的父亲,她当场哭了出来。
悲伤如洪水般冲向她的心灵,泪水与仍然遗留在她心里的恐惧一并涌出眼眶,雪白的披肩霎时留下了一片片水迹。仿佛是害怕温暖离开自己一样,她的左手紧紧的右侧的衣服,右手也随之攥紧了胸口衣物的布料。
突然,一阵温暖从四周涌来。林至彝伸手环抱住了抓着自己衣物号哭着的高舞媛。
“冷静,你现在很安全”他说。
高舞媛深吸一口气,抽泣着说:“这、这不重要......反正都没了”
“郑志新执政官”林至彝突然说出这么一个名字。
高舞媛听闻,身体抖动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林至彝的神经被击溃。
他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家父一次上班,让我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我说好,让他快点回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回来。”
“我很抱歉”高舞媛知道触了雷,连忙道歉。
“不不,没事的,家父曾是商业巨头,五年前一度有彻底击败当时还未登上执政官的郑氏的势头。结果却被郑氏集团造谣中伤,还被他们派来的间谍煽动起了内讧;企业资产迅速缩水,随即被郑氏恶意收购。我十二岁那年,家父再次恢复实力,于是就在上班路上被郑氏刺杀。”林至彝道。
“莫非令尊就是林德正?”高舞媛有点惊讶,“家父曾以郑林二家间的商业斗争为例抨击郑家无视法律的恶性商业竞争,确实掀起了轩然大波;现在想想,这也许就是他遇刺的原因。”
“法律对于元老并没有什么作用,抱歉我不是在说你,自从2720年元老约克家族的神权政府被推翻,一流元老们建立现在这个国家以来,法律就对元老没什么大用。我们的国家即使横跨数个恒星系,也还是一个几乎没有法治可言的寡头政府。”他继续说道,“纵观历史,除了元老家族的先祖,殖民地时期的殖民队领袖之外,哪个大执政官不想尽办法压榨人民?哪个大执政官不唯利是图?!”
他的脸越说越红,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好啦好啦”,高舞媛笑了,“别激动。”
林至彝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失态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同病相怜呢。”
这番话让高舞媛苦笑着表示赞同,不过她神色很快恢复了冷静,“你我都因为这制度失去了家人,相比在全国,在各个星球,像我们这样遭遇的不在少数。那为什么,我们不试试看推翻它呢?”
“你疯了?就凭我们两个人,这怎么......”话音未落,他想到了什么。
“是的,这么想的可不止我一个”,高舞媛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三十年来可是有很多人都在为这个目标而战啊。”
“没想到它还存在......”林至彝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是一张克里昂革命党的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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