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伊葛莱忒的战斗

她在脑海里迅速回想苏希路安多教给她的一切。

第一步，熟悉你的战场。

白色Aave们包围了他们，结界笼罩在周围，伊葛莱忒估算在这屏障之中可供他们作战的地方大约仅有二十几方米的圆形空间。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恶魔羊体型巨大，意味着它在结界之内的活动空间很小，那为围捕它们而建起的红色结界围墙无形之中成为了限制猎手的最佳方式。

空间之内生长着樱草、银蛇花与尾葵等干枯的植株，中央屹立着直径达几米的鬼索树，伊葛莱忒不喜欢这样，在这有限空间里，她能汲取利用的元素也只就有草与泥土。

第二步，熟悉你的敌人。

伊葛莱忒曾经在祖迪城外的供奉平原见识过恶魔羊，不过那些野兽的皮毛是蓝色的，人们驯服它们用以载人载物，或是在竞技场战斗供贵族取乐。尽管因为地理环境的差异而在外表显现出些许差异，但它们本不是会使用魔法的种族，以一身蛮力与锋利的爪牙让猎物闻风丧胆。眼前这只被“魅惑魔法”操纵的野兽显然与众不同，伊葛莱忒必须小心行事。

让她感到畏惧的并不是动作敏捷的强壮野灵，而是它两角之间小小的Aave首领。

人们恐怖的永远是未知。

伊葛莱忒不知道它的能耐，如果说它能使用“魅惑术”这一活在古老歌谣中的魔法，伊葛莱忒就必须假设它能掌握多种十分致命的法术，不过她告诉自己不需要担心太多。对方使用魔法一定存在巨大的前提，如果Aave首领能够独自施展强大的魔法，那它的族民们一开始就不需要集体出动作为诱饵，它也不需要恶魔羊作为傀儡了。

眼下看来，击败对手最好的方式，便是将Aave首领与恶魔羊分隔开来。

第三步，熟悉你自己。

就力量来说，伊葛莱忒绝对不是对手，如果连苏希路安多与灰溪都难以接近的敌人，不那么不太擅长徒手格斗或使用冷兵器的她更需要远离狡猾的敌人。

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才能防止恶魔羊利用超强的跳跃力近身。我能做到吗？凭我现在疲惫不堪的身躯？没问题，一定有办法的。

苏希路安多常说，或战或亡。

强大的战士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战场，要么竭尽全力，要么兵败溃亡，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中间地带。

想要击败敌人，她不仅得将自己学来的魔法运用至极致，还要出其不意。

双方僵持着，一个心跳的时间过后，恶魔羊出手了。

Aave首领倏然睁开双眼，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瞳冷冰冰地注视着伊葛莱忒。恶魔羊顺从地听从它的旨意，它绷紧后腿，闪电般的冲向伊葛莱忒。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不，超出了她的预料，恶魔羊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尽管她已有充足的准备，但肉眼竟然没有看清恶魔羊起身的动作，只有一道棕色的影子瞬间从远方移动到眼前。

待她身体作出反应之时，恶魔羊已跃至眼前，抬起肌肉的发达的前爪，瞄准她的身影重重踏下去，伊葛莱忒伏下身子，趁恶魔羊的攻击还未落下的空当，快速念咒，“玛吉娅与大地与祭祀之神，土盾。”一道由石块与泥土组成的厚实的泥墙自恶魔羊正下方斜斜地飞速升上来，它的践踏刚好落在泥墙之上。泥块纷飞。

伊葛莱忒侧身翻滚离开，人还未起身站定，口中的咒语已出了口。

她故技重施，再一次召唤出土盾，高高的土墙拔地而起，将她与恶魔羊隔开。

这应该能为拉开距离争取到不少时间。

但她错了，恶魔羊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土盾刚刚形成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恶魔羊结实的大角就将还不稳定的盾击破。

伊葛莱忒狼狈地翻身躲避破碎的石块，这可和她的计划大相径庭，不但没能保持距离，反而被恶魔羊抢了先手。

眼看那张血盆大口离自己的脸庞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它口中的腥气与恶臭，伊葛莱忒当机立断，蹲下身体滚进了恶魔羊的肚皮之下，恶魔羊咬了一个空。

观战的苏希路安多不禁哑然失笑，恶魔羊腿部修长，攻击范围很广，却被伊葛莱忒利用了盲区——腹部之下的空间。

伊葛莱忒突然从视野中消失，Aave首领突然有些发懵。

面对恶魔羊身下的敌人，它不确定是该操纵怪物用嘴撕咬，还是用爪子以别扭的角度去攻击。就像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顾此失彼。但它没有犹豫许久，几秒之后，恶魔羊从原地跳开。

这宝贵的几秒对伊葛莱忒来说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她要使用的魔法有些费力，刚好需要时间准备。

女孩一手抚摸沉睡的大地，一手举起魔杖。她闭上双眼，感受魔力在体内流淌，从心脏缓缓涌向指尖，再由手指注入被银环分成一节一节的魔杖中。

Aave首领动动耳朵，借由恶魔羊的爪子捕捉到了大地之下微小的震动。

每一棵匍匐在大地的植物，纤细的樱草，繁复缠绕在一起的银蛇花，外形奇异的红色尾葵，此刻都听从女巫的召唤。在人们与野灵视野之外的地方，在黑暗潮湿的大地之下，植物的根茎狂舞生长，如同被戏蛇人操纵的蛇，扭动着躯体钻向看不见的未知。

更长，还要更长。

粗壮的根茎肆意蔓延，长成了与地上娇小植株不相称的畸形体型，它们在泥土中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无数根茎纠缠、连接在一起，像一张结实巨大的蜘蛛网。

“玛吉娅与大地与绿之神，叹息花园！”

无数条根茎一同发力，硬生生地绞碎了脚下震颤的土地！

以伊葛莱忒为半径的土地被绞裂了，犹如天上落下一记重锤，表层的地面裂成一块块不规则的泥土，随意混乱地重叠、分散开来。尽管并未波及至苏希路安多与灰溪，但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让男人站立不稳，只得矮下身来。

高低不平的碎块化地面让恶魔羊难以安稳站立，地面碎裂之时，它狼狈地寻找着较为完整大块的泥土，不停地移动，变换身姿。

伊葛莱忒打得正是这个算盘。

恶魔羊是生活在平原上的生灵，它们齐长的四肢与利爪是为了在平整的草原上追逐猎物与跃过障碍物而生的，不像岩羊那样拥有在细碎不规整、高低不一的岩石上立足的能力。而人类只需用两只脚便能站立，此刻她娇小的身躯成为了她的优势。

如果限制住对手的活动，也就限制住了它惊人的肌肉爆发力。

Aave首领操纵恶魔羊艰难地落在一块还算完整的地面上，后肢与前肢踏着不同高度的泥块，勉强能够站立。

伊葛莱忒并不打算给它喘息的机会。她挥舞魔杖让身边的泥块浮空，直奔恶魔羊而去，目标直指角间的小小首领。

“小伊，当心！”苏希路安多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伊葛莱忒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眼睛。

Aave首领耳花的光芒发生了微弱的变化。恶魔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咆哮，左右晃动着巨大的脑袋，甩飞了飞来的泥块。

它看起来很痛苦。

“咯吱咯吱——”野灵的利齿之间发出了令人发怵的摩擦声，脊背的骨头一个接一个凸起，像是被拧开般形成不自然的形状，背部高高隆起，力量流蹿在身体之内。

涎水呈一条直线“滴答滴答”地从口中落在地上，喉咙深处传来咕噜的滚动声。

伊葛莱忒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四足站立的恶魔羊就在她的眼前被古老的魔法驱使着换了摸样。那怪物抬起头来，凶狞的双眼流露出对鲜血的渴望，壮硕的身躯压碎了泥土，它的后腿变得短小，支撑起直立的身体来，前肢变得更加修长有力。它撑在地上拱起脊背。

它也成了可以两足直立的生灵，一副活脱脱的兽人模样。

屠夫的模样。

“伊葛莱忒！”情急之下，苏希路安多叫了她的全名。

苏希路安多的呼唤让伊葛莱忒从呆愣的状态中缓过神过来，眼前高大的怪物让她双腿感到疲软。她曾听闻世界上的确有不少野灵可以改变自身的模样，她也有幸亲眼见识过，可那些无非只是毛虫化茧成蝶、改变体色、长出角或是翅膀等等。

犹如恶魔羊这般剧烈且不自然的变身，她闻所未闻。

在Aave首领的魔法之下，恶魔羊果真成了如同恶魔的生物。

恐惧之余，伊葛莱忒的心底生出一丝轻蔑与愤怒，魔法篡改了野灵原本的模样，用痛苦作为驱策的长鞭，煽动可怜野灵的本能，比斗兽场中被枷锁束缚的生灵们还要可怜。

魔法不该是这样的。

无名的愤怒顺着血液流向全身，伊葛莱忒说不清自己在恼怒着什么，她原本以为自己内心中的熊熊燃烧着随时会爆发的怒火早已被苏希路安多如深海般的耐心与温柔所熄灭。但现在，有东西从余烬中重生了，从一个念头到无尽的怒火，贯通四肢，在体内来回奔突。

魔法是她的救赎，而现在，有生命在滥用它。

恶魔羊动手了，只一个眨眼的时间，它的身影从静止变为了空中一个看不清的残影。它屈腿一跃至空中，两只前爪顺势而下划过一个半圆弧。伊葛莱忒试图错身躲开，但慢一拍的反应使她无法完全避开恶魔羊的攻击，锋利的爪子划进她的左肩，伤口延伸至小臂。

一瞬间鲜血淋漓。

皮肉绽开的剧痛不禁令伊葛莱忒呲牙咧嘴，但她没有时间去查看触目惊心的伤口。眼看恶魔羊调整身姿，准备下一次的进攻，伊葛莱忒头也不回，撒开脚丫子逃跑。

原本是为限制恶魔羊的行动所使的魔法，现在破碎的地面倒为她制造了障碍。伊葛莱忒必须小心地跳过缝隙、跃过土块才能让自己保持平衡，她边跑边使用魔杖令泥土浮空，如箭矢般射向恶魔羊。以她现在的状况，只能操纵起小型的土块，这足够了。

伊葛莱忒不需要也不指望土块能对被坚硬皮毛保护着的恶魔羊造成实质性的攻击，只要Aave首领为了自身不被击中而使恶魔羊作出躲避性动作，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尽管如此，凶神恶煞的猎捕者仍然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伊葛莱忒迈着踉跄的步伐围绕中结界中心的鬼索树与它绕着圈子。

很快，恶魔羊乏了。它重重跳起，落地时的震动激起石块与土屑，以伊葛莱忒为目标，恶魔重重将它们拍飞。

一块脚掌大小的石块狠狠地击中了伊葛莱忒的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每一根神经，“呲——”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原地。

苏希路安多伸手拦住了欲上前的灰溪。

“舞台是她的。”他平静地说。湛蓝的双眼却犹如乌云压境，孕育着无声的愤怒。

恶魔羊追上了她。伊葛莱忒转过身，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越来越近恶魔羊可怖的面孔，她不需要再跑了，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她的脚边，一块破碎的泥土中混杂着几株棕色的樱草，樱草孱弱的顶端苟延残喘着一缕微微的亮光。

那是之前苏希路安多元素立方体中残留下的火种，正奄奄一息。

火元素。

伊葛莱忒最擅长的。

恶魔羊张开血喷大口，四肢的肌肉紧绷，猛然冲向前。伊葛莱忒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要躲闪的意味，她抬手举起魔杖。

“玛吉娅与焰火之神，红蟒！”

眼看快要消失的火星在这一时刻被给予了无穷的生命力，无尽的能量爆发开来，它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肆意燃烧，爆发出如同星辰一般刺眼的光芒。赤色火焰形成了一条巨蟒的形状。一条猛兽迎面撞上另一条猛兽。

“嗷嗷嗷呜————”被火蟒束缚住的恶魔羊发出凄厉的长啸，它坚硬如盔甲的皮毛能阻挡得住利刃，却无法阻止高温的侵吞。空气弥漫起古怪的刺鼻味道，恶魔羊越试图挣扎，火蟒的缠绕便越致命，烈焰就更加灼热。

然而它没有放弃，猎物如此近在咫尺。庞然大物不甘心地张开大嘴，喷出黑色的荆棘蛇，劈啪作响的毒蛇们露出口中的毒牙，蜂拥而上。

这种距离躲不开的。

伊葛莱忒咬牙忍住疼痛，狠下心将受伤的左臂甩至身前，接下荆棘蛇的攻击。冰凉的毒牙接触到**在外伤口的一霎那，竟散发出些许凉气，紧随其后的是蚀骨钻心的痛苦。

“嘿，你这个该死的怪物。”她不是对恶魔羊说的，此刻伊葛莱忒的眼瞳里只有缩在巨大的羊角之间的小小Aave，它如此无神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看无生命的石头，让她怒不可遏。

少女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恶魔羊就会挣脱红蟒的束缚。她现在所能使用的所有魔法无一不只能暂时限制住那骇人的饥饿野兽，伤得了皮毛却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

所以她问自己，如果是苏希路安多老师会怎么做呢？如果是他，面临着这样无法击败的敌人……不，如果是苏希路安多老师，他的眼中绝不会存在无敌的敌人。

她只是无法“正面”打败它而已。

“向我的小伙伴问个好吧。”说罢，伊葛莱忒用力掷出紧握在右手手心的东西，那是别在靴子上的匕首。

寒光一闪，Aave首领的黑色眼瞳中映出越来越近的刃尖，如一条潜鲨，无情地咬住目标。

它试图操纵身下的坐骑，然而伊葛莱忒的神经并没有因为毒素的入侵松懈，红蟒在主人强大精神力的加持下丝毫没有消失的意图。

没有时间犹豫，要么躲开，要么被刺中。Aave首领被逼无奈，向后跳开，离开了恶魔羊的头顶。

恍惚间，伊葛莱忒看不清自己的搏命一击是否有命中目标，越来越多的荆棘蛇咬住了她的左臂，那里已经麻木了，毒素开始向身体的其他部位转移。

也许是心脏，或者大脑。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视野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那是火蟒随着施法者意志的微弱开始慢慢熄灭。她察觉到自己在往后摔倒，双腿感受不到坚实的大地。

逐渐昏暗的视网膜现出恶魔羊庞大的身躯倒向她的模糊轮廓，庞然大物的黑色阴影仿佛像大鱼吃小鱼般吞没了女孩娇小的身躯。

那我应该打败了它们吧。

这是失去意识前伊葛莱忒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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