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是我的盟友

上海，杨浦区。

“小星……你回来了？”

前来应门的老爸，猝不及防地望见站在门口的我，惊得黑框眼镜都歪斜了，接着便连珠炮般地问了一长串，“咦，你这头发怎么染成这样了……而且怎么连招呼都没提前打一声就回国了？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是假期啊，你不要上课的吗？熙熙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往后不需要再上课了，”我兀自走进家门，将行李甩手放在玄关，简短地回应道，“我退学了。”

“——退学了？”老爸不解地追问道，“好好的学上到一半，怎么就退学了呢？”

“这就要问你了。”我转过身来，正色看向老爸，冷冷问道，“我要非常郑重地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欺骗我——尽管从小到大，你已经骗了我无数次。”

“……什么事？”老爸面露出惊疑之色，但旋即便被一股镇静代替，似乎对到了我下面的问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关咏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老爸一时哑然，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是，还是不是？”看到他那副怯懦的样子，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吼道，“给个痛快话，行吗？”

“不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妹妹。”老爸话音苦涩地辩解道，“小星，不管你在外面听说了些什么，那些事情都不至于影响你们兄妹的关————”

“怎么不至于！？你把我杀母仇人的女儿当作你的亲女儿、我的亲妹妹养大，这事在你眼里也不算事是吗？”我狠命一咬牙关，失控地怒喝道，“我不理解，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这么做？你就这么博爱，这么无私，左脸被人打过右脸继续给别人打，被人卖了也要替别人数钱是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星尘吗，对得起死去的关咏熙吗！！”

——————啪。

一击狠辣的耳光，毫不容情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好样的……我活了怎么大，头一次看到你爷们了一回，主动打我。”我转过火烫的脸颊，再次回望向面前亦怒亦哀、眼底尽是失望的颓丧男人，狠声冷笑道，“你还别以为，打过我我就偃旗息鼓不追究了。今天我要是问不出真相，咱俩谁也别想消停。”

“逝去的，已经都逝去了……再多的恨意，又能改变什么？”老爸话音凄楚地哽咽道，“仇恨只会让我们仅有的这点来之不易的幸福，都烟消云散啊……”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老子不是什么圣父圣母！我没有饶恕一个杀了我母亲和妹妹的凶手的气量！！”我的右拳猛然一砸桌子，忿怒的眼瞳中耀出慑人的金芒，“我就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姑息这种鸠占鹊巢的事？如果说你对此一无所知也就算了，关键你还心知肚明！为什么你能接受！？为什么！？”

“因为熙熙……她就是你的妹妹啊。”老爸话音干哑，神色怆然。

“她不是我妹妹！她身上留着的是柯布的血，她的遗传信息跟你我都不匹配！！不管你怎么给我洗脑都没有用，你不可能把一只占巢的杜鹃说成是喜鹊！”

“小星，你不能这样说熙熙……你不可以这样说……”老爸满脸哀伤地直摇着头。

“从小到大，你一次次地教育我、给我洗脑，告诉我关咏熙是我的妹妹，而我是哥哥，理应什么事情都宠着她、让着她，把所有好的东西，都让由她去优先享受。如果她真的是我亲妹妹，我接受这套说辞，宠着她也是应该的。可事实是什么！？敢情这么多年，我作为你亲生的儿子，在你眼里的重要次序还比不上一个抱来的外人，而且还是从仇家那里抱过来的！？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心神，让你能这样地颠倒黑白，不分善恶！？”

“别说了……别说了…………”老爸面容无比凄苦地扭结在一起，避开眼睛不敢看向我，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伸直了朝向我只摆手道，“星尘……你别说了…………”

“你叫我…………什么？”

我喃喃地说道，怔然望向面前这个思绪已经陷入混乱、甚至已经连回忆跟现实都混淆不清的怯懦男人，半晌无言。

我这副眉眼间充斥着恨意的模样，让你想起了含恨而终时的星尘，是吗？

你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星尘对不对？当那个精灵一样绝美的女子，露出复仇邪神般的狠厉眼色时，你是不是很难接受，她变成这个样子？

你亲眼看到她的生命火焰，在仇恨的泥沼里焚尽凋亡，所以不想让这片泥沼再侵蚀你往后的人生了是吗？

可是，我们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那么多的痛，不可能所有人都忍气吞声。

即使你不恨，也总要有人去恨。星尘的恨已经随着她的生命终止了，但我是她生命的延承，也是她恨意的延承。

至此——我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的盟友。

关咏熙已经站在了仇敌的那边，老爸则是一味地选择中立妥协。

在这个看似温馨实则凄冷的家里，我唯一的盟友就只有星尘，可是她已经死了，在这个家里留下的，不过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而已。

我眼底的怒涛渐渐散去，空寂的眼神中，唯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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