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妈妈的小孩

“看来我说服不了你。”奥西斯苦笑一声，“不过至少看得出来，你真的很爱你的母亲。”

“一个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孩子，他究竟有多么渴望自己有一个妈妈，奥西斯你是无法体会到的。”我淡淡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对‘死亡’还没有概念的时候，我看见别的孩子都有妈妈，就问老爸我的妈妈呢，老爸说妈妈走了，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我就并不相信妈妈真就不会回来了，我总有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注定是要回来的，所以我一直有个习惯，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家门口，傻傻地等妈妈回来。但我从不和别人说，就算熙熙问我在干嘛的时候，我也只会告诉她我在晒太阳、看云朵、发呆之类的。

“我的家里只有一张她的照片，那是一张她的侧脸，因为是很老旧的黑白照、噪点也很重，我几乎看不清楚她的样貌，只知道她的头发是白的——我现在才知道她的头发是银色的，茶银色，但那个时候我哪里懂？我就按照我以为的样子，挨个地比对着过往路人的相貌。可惜白色头发的人除了老头老太以外真的很少会见到，但我深知我的妈妈很年轻漂亮，绝对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妪，笃定了要在过往行人里寻找出白色头发的年轻女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有一天我还真的撞见了一个白头发的女人。她不但头发白，皮肤也白的像雪，非常神似照片上的人。我当时就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妈妈、妈妈地欢叫着，冲向那个女子。那个女人像是抚摸小动物一样，很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却没有跟我回家去。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呀，她也不回答我，只说想带我去河边玩儿，问我去不去。

“我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她了啊。她把我带到了苏州河边上，让我枕在她的碎花裙子上，哄我睡觉。她的裙子好温暖好软啊，身上也香香的，我舒服极了，跟她约定一会玩完了就回家，之后没多久就睡过去了。可是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睡在河边的冰冷草地上，‘妈妈’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所留下的，就仅仅是整齐地放在河岸边的一双皮鞋。

“我在河边找了她好久都没找见，直到很晚了才自己回到家里，哭着跟老爸和熙熙说，妈妈回来了，但是转眼又不见了。老爸询问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去了一趟河边查看情况，回来之后他告诉我说，那个女人不是妈妈，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人，是我认错人了。我不相信——一个偶尔路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温柔地对我，我所有的问话她都能得体地作答，甚至还承诺要跟我回家。老爸反问我，她有叫过你的名字吗？我记不太清了，但隐约记得她好像叫过，就坚称她是叫过的。最后我跟老爸的争论不了了之，我依旧笃信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妈妈，她既然有回来过一次，就一定还有下一次。所以，我就继续坐在我的小凳子上，日复一日地等妈妈。

“然而我一直等到了懂事的年纪，妈妈也没有再度出现过。老爸之后也把当年没有说出口的真相都向我和盘托出：那个被我误以为是妈妈的女人，其实是个因为生活不如意而轻生的白化病人，她那天在哄我入睡之后，就跳进了苏州河自杀了。而我真正的妈妈，早就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出血死掉了。当然我现在知道了其实这也不是真相——我老爸这个大骗子，他总是怕我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各种打击，在我年幼的时候向我瞒了各种事，甚至不惜以谎言编织成缓冲物，一层层地削弱残酷的真相可能对我造成的冲击。但也正因为他这种过度保护的行为，造成了我总会对事情真相认知不清，甚至很长的一段童年都在“等妈妈回来”这件本已毫无希望的事上度过了。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等妈妈’吧，我的脑子里一直一直，都有一个虚幻的人影存在于那里，就像是在一片昏暗的水天尽头，静静矗立着的一抹银光。她既是我早已淡忘掉的记忆，又是我脑内臆造的幻想，同时还是我憧憬着的未来。最后，她确实像是回应着我的期盼般回来了，通过古腾堡将她所有的记忆都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然而我发现，这个被无数层谎言粉饰和包裹起来的真相实在是太痛太苦了，甚至我到现在都还没能触到它最最核心的地方，也就是星尘人生的末路，我想它只会比我之前所见的更加痛苦——连曾经那么阳光向上的老爸都被它给彻底毁掉了，我简直都不太能拾起勇气去揭开它。我期盼了这么多年的幻象，它的真相居然是这样残酷——我那远比我所有的想象，都要更加美丽、温柔又纯良的妈妈，居然是被一大群自诩为正义之师的人合谋杀死的，甚至老天还落井下石地把我本来以为活得好好的妹妹也杀掉了，并且极具恶趣味地把她掉包成了仇家的女儿。

“这太过于沉重的痛苦，光让我在潦倒中黯然度日的老爸，还有都已经变成了古腾堡的数据还在饱受记忆折磨的星尘去背负，太不公平了。我自然会用尽自己的余生，去替他们分担这彻入骨髓的疼痛，但凭什么疼的全都是我的家人？这场谋杀案背后所有的参与行凶者，都应该跟我们一起疼。”

我咬着牙关，恶狠狠地在喉咙里低哑地嘶吼着，温热的泪珠溅落到了冷硬的桌板上。

“听了你的故事，我来说一说我的故事吧。”奥西斯也饮下了一杯酒，兀自说道，“我的故事和你有着一点共通：我们所挚爱的人，都是被一大群人合谋处决的，或者可以说——是被某个社会的体制和系统杀死的。”

眼光深邃的奥西斯凝视着我，随着他的娓娓诉说，他那深沉的往事也如一幕历史剧般，浩荡地展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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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西斯的回忆故事，详见外传《拂晓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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