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年以后的人回顾红铁城事变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们听到一声巨响,大地随之震动,紧接着就有人喊‘城里着火了’。我们看到火光从市中心窜起,有很多人从屋子里出来,手持武器,开始当街杀人。当时还是四等民得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慌乱。那些拿着武器的人冲进主城区,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治安队赶到之后封锁了所有街道,我们过了很久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他们描述得一样,巴斯最开始,也听到了一声巨响。他放下枪,走出房间,却正好看到他母亲拿着一支纺锤,一脸慌张地站在走廊里,对他说了一句:“回自己房间呆着别出来!”
巴斯心里一阵慌乱,听从母亲的吩咐退了回去。
他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母亲问:“达勒,外面发生什么了?”
他父亲没来得及回话,外面忽然多了一阵骚乱。
“你们想干什么?”
“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各种东西翻倒的声音,最后以一声凄惨的尖叫收尾。
“没时间给你玩,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
“我知道铁匠达勒,他应该有一个儿子。”
“那个小畜生是奥夫西·卡珊德拉的弟子,总是招摇过市,可恨!”
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巴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沉重,他双手握住填满子弹的左轮手枪,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口。
然后,在脚步声停止,房间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巴斯举起手枪。
“呯!呯!呯!呯!呯!呯!”
他不断抠动扳机,撞针连续敲击弹壳,火药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刚从门外探身进来的三名中年男人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当场击毙。
鲜血如喷泉般溅起,血腥味混合硝烟的气息弥漫了房间。巴斯呆愣愣地看着还在随惯性来回摇摆的房门,以及倒伏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他过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用颤抖的双手扶着自己从床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房间门口的几具尸体。
巴斯穿过走廊,来到玄关,在那里又看到了身首异处的两人,并很快确认了那就是他的父母。他倒抽一口气,感到心如刀割,可是并没有就此停留,而是推开门向屋外走去。
他要确认外面的状况,他想明白自己的处境。
屋外,街道上已经乱成一团,一座座房屋正在燃烧,无数头戴方巾,手持武器的暴徒在疯狂肆虐。
领居家早餐店的大叔,对街卖豆腐的大婶……此刻都倒在血泊中,化为了一具具尸体。
看到这一幕景象,巴斯张了张嘴。他感到哑口无言,因为事情的发展已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哭喊。那些暴徒中的一员,一名满脸胡茬,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一手拎着柴刀,把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从家里拖出来,然后无数哭喊,讲对方当街斩成了两半。少女的母亲紧接着像疯了一样朝男子扑去,却有另一人从身后追上,用鱼叉把她钉在地上,然后又反复穿刺了好几下。
两名暴徒杀完那对母女后很快便注意到了巴斯的存在。那个用刀的男子咧开沾着鲜血的嘴,甩着胳膊满脸陶醉地朝巴斯走来,另一人也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从地上的尸体中拔出鱼叉,紧随其后。
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巴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
逃!赶紧逃!一定要赶紧地逃!如此这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催促。
可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逃?这真的是正确选项吗?要往哪里逃?真的逃得掉吗?往屋里跑?然后翻窗?岂不是死路一条?
然后,两种声音都戛然而止。
拿刀的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这过于短暂的时间,过于混乱的思绪,让他的思考没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男人咧开嘴,高高举起手中的刀,然后一脸享受地用力斩落。
锈迹斑斑的柴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伴随刺耳的破空声。
要死?
不!
不!不!不!不!不!
面临危险,巴斯的思考一瞬间做出了自己即将死亡的判断。可那判断都没来得及成形,就被巴斯用意志给强行推翻了。
也许是生物的本能,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理由。都毫无关系。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到底有多蠢,才会毫不反抗地乖乖等死?
巴斯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了,在他开始思考,意识发出指令之前就动了。他面对拿刀的男子,向前顶了上去。他右手还握着纯铁打造的左轮手枪,虽然已没了子弹,枪本身却有4公斤多重。他就握着这么重的枪,像挥舞铁锤一样挥了出去。
手枪命中了男人的下巴,把他整个人砸得后仰。那把挥舞到一半的刀如何了?巴斯根本没心思关心。他一只手搭住对方的肩膀,整个人顺势跳起,手枪的枪托对准对方的脑门狠狠砸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骨头破碎的打击感随之传来。
男人的脑门被砸出一个凹坑,整个人直挺挺地倒落在地,几乎同一时间,巴斯感觉自己右侧的肩头一痛,手臂整条失去了知觉,握枪的也手下意识地一松。
那拿鱼叉的暴徒在巴斯悍然反击的时候就有所反应了,他一叉刺出,本想直取巴斯的心脏,却因为巴斯动得太过厉害,一刺刺歪,只伤了巴斯右侧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巴斯大脑,却也激发出了他的狂性。他就像不要命一样从地上站起来,朝手握鱼叉的暴徒扑了过去。刺在他身上的鱼叉尖端摩擦着他的骨头,撕扯着他的伤口,挑出一堆血肉碎末。可这一切都没让巴斯止住动作。
他扑到对方身上,使出尚且完好的左手,瞄准对方的脑袋一通猛捶。
巴斯不知道自己到底使了多大力,只知道等反应过来,对方的脸已经被打烂,自己的手指好像也断掉了好几根骨头。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使不出力气,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的声音,只有火焰熊熊燃烧,房屋“噼里啪啦”地倾倒。
“士兵,去那边看看!那人好像还没死!”
一道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让巴斯紧绷着的神经一松,意识陷转而入了黑暗。
……
“剪刀……镊子……止血钳……好了,就这样吧。”
“他真的没事,这样就不要紧了么?”
“谁知道……”
“外科手术有细菌感染的风险,而且那支叉头生锈,他可能会破伤风。”
“我只是临时客串一下医生的角色,要求别那么多。我不是神,决定不了谁的生死。生一切要靠他自己把握。”
……
黑暗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意识,在明暗间沉浮。
巴斯最终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外面的光亮异常刺眼。
他想要活动身体,却发现身体的好多部分都没反应,好像连动动嘴唇都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只能控制自己的眼睛,让瞳孔不断对焦,等视野好不容易变得清晰,一朵银白色的金盏花图案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陌生的天花板。
“你醒了啊。”
“……”
“别紧张,能睁开眼睛,先试试把注意力移动到自己的鼻子,适应一下现在的呼吸节奏……然后到嘴巴,对了,动动嘴唇,试试看能不能开口说话。”
“咳……咳咳……”
“很好很好。”
巴斯遵循那个声音的引导,很快就找回了嘴巴的控制权,他试着蠕动一下嘴唇,谁知却不小心岔了气,导致一阵咳嗽,而咳嗽引起的身体动作牵动他肩膀上的伤口,疼到他冒了一阵冷汗,浑身上下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
“小心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并朝巴斯走近了几步。
巴斯抬头一看,看到一张白发苍苍的老人脸孔,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小巧的圆片眼镜。
“奥夫西老师……”
“是我。”
“我记得我的父母……”巴斯试着回忆先前发生的事,随即回想起自己父母的死状。
奥夫西从怀里掏出烟斗点燃,默默地抽上一口,然后吐出一缕缕白色的烟雾
他说:“城里发生暴乱,几乎所有三等民都死光了。除去当时正在接受隔离观察的爱丽丝以外,你是我的学生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你有什么打算吗?”
巴斯张了张嘴,说:“我也不知道。”
奥夫西说:“红铁城之后会招募一批新的三等民,你打铁的手艺还算不错,可以去接你父亲的班。”
巴斯听了这话,一阵沉默。
他说:“我想知道这一次的暴动是怎么发生的。”
“知道之后你想如何?”
巴斯说:“我不知道。”
奥夫西摇了摇头说:“巴斯,你记得自己迄今为止打死过多少只苍蝇吗?”
巴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说:“这我怎么记得?”
奥夫西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可能记得。你比苍蝇更高更强,所以你讨厌苍蝇,只要它们飞入你的视线,你就把他们弄死。你不会关心它们死掉的数量,也不在乎它们是否挣扎。而这世上有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他们的一顿饭会比你一生积累的财富还昂贵,他们说一句话就可以让数以万计的你化作尸骸,在这些人的眼里,巴斯,你的命并不会比苍蝇更值钱。一城人的覆灭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用药烟熏死一窝苍蝇,哪怕中间有一两只侥幸活下来,他们也不会在意。巴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我这番话的意思,你可以把红铁城的事当成一次意外,偶然发生的不幸事故,回到你的家里,继续你曾经的正常生活,不要试图追问,或者探寻真相,好好工作,挣钱糊口,将来娶一个漂亮老婆,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然后,在未来的某天,任凭同样的灾祸降临在我子孙的头上?”巴斯打断奥夫西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奥夫西看着他,捻了捻手里的烟灰说:“那也没办法,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命运是残酷的,现实是不公的。”
他这样说完,直接转身走出房间,留下巴斯一人一脸茫然地躺在病床上。
巴斯感觉自己心很乱。
巨大的灾变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他的头上,他的同学、邻居、父母都死了。
对此,巴斯的心里一点都不悲伤。起初他感到茫然,感到不解,感到困惑。害死他父母的不是天灾,也并非意外。这一切都显得很没道理,明明没道理,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不知道这场灾难是谁造成的,也不知道死在这场灾难中的大家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非死不可。
奥夫西老师的话透露出的意思倒是很明确:有一只黑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而对方的强大是巴斯无法想象的。
所以也是为了巴斯好,奥夫西并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而是希望他能就此止步,什么都别想,回家好好生活。
那么,真的就听老师的话,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回家去吗?回到那个已经没有父母,没有邻居,没有同学的家里,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独自一人度过剩余几十年的漫长人生吗?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回得去?
巴斯感到焦躁,感到愤怒。怀着那样的煎熬,自欺欺人,碌碌无为地再活几十年,还不如直接去死。已经差不多失去了一切的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量避免牵扯到肩膀的伤口。或许是长时间昏迷的缘故,巴斯感觉自己的四肢比过去消瘦、无力了许多,手腕附近甚至能摸到骨头,但若勉强一下,依然能动。
巴斯从床上下来,脚步踉跄地走到房间门口,推门而出。
一阵风迎面吹来。
巴斯用手挡住脸,等阵风过去之后才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房间外面是一座长满了金盏花的美丽庭园,而奥夫西就站在庭园的一块花圃旁默默地抽着烟,看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巴斯只是微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请——告诉我真相。”巴斯一手扶着门框,脸朝着奥夫西,全力喊道。
奥夫西没说话,只是用手捧着烟斗,轻挑了一下眉头。
巴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我不甘心!我要报仇!我管他锦衣玉食也好,视我为蝼蚁也好,那些人几乎毁掉了我全部的人生,事到如今要我假装忘记一切回去安然度日怎么可能?我要像苍蝇一样叮得他们心烦意乱,像毒蜂蛇虫一样去拼命地噬咬,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努力报复回去,就算最后因此身消陨灭我也在所不惜。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巴斯·卡珊德拉。”听完巴斯这番话,奥夫西抬起头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继子,卡珊德拉家族的二等民,巴斯·卡珊德拉了。我会分出一部分资源,给予你试炼,帮助你成长。如果你的觉悟足够,便应该有机会成长到足以和你的仇人相抗衡的地步。你,愿意吗?”
对于奥夫西的这个问题,巴斯连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他的答案:“是,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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