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时代EP.01

观月平一和里昂从低重力走廊中飘入电梯，显示屏上的重力系数随着电梯的上升而不断增加，观月平一和里昂的脚也慢慢接触到了地面，两人摘下太空头盔，一边等待着一边交谈。当显示的重力系数达到1G时，电梯也到达了指定位置。

“伽利略一号空间站的各岗位工作人员已经进入值班状态，检测到您的频道连接于地球大气内状态检测单元，已为您准备所需资料......接下来是最后一项：截止至格林尼治时间2092年7月14日6:00AM，地球表面的污染物已经清理111200吨，大气层中的污染物已经清理2660吨，分别占两大系统中污染物总质量的63.4%和11.2%。近一个月的地表平均温度为-18℃，按照近几年的污染物清理和气温回升速度的增长率，清理工程将在2118年4月30日完成。”

“地球上的人们，还真是很有干劲呢。里昂，你的蛋白饮。”

观月平一盯着检测单元控制中心宽大的白墙上散发着绿色莹光，满是复杂的统计数据的显示窗口，不紧不慢地从一个表面泛着银色光晕的容器中取出了两只与这个容器一样发出冷光的杯子，并把其中一只递给了他身边那个叫里昂的人。

“这是当然，他们既然有能力把地球表面折腾成这样，也肯定有能力把地球变成原来的样子。他们怎么称呼那个时代来着，那个...气候还很宜人的时代？”

里昂面前的较小一些的显示窗口上悬浮着一个地球的全息图像，通过这个全息图像可以清楚地看到地球上的受污染区呈现着覆盖了地貌的深灰色。在欧亚大陆板块的中亚地区至东欧地区的一大段范围里还可以很清晰的看见一条黑色的长线，带着许多长短和粗细都不同的分支，就像皮肤上一簇突出的血管。

“温暖时代，也是地球人类的黄金时代。在史学中通常指代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始时间1776年至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时间2036年。”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人在其中就感觉好像整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声源。但观月平一和里昂都没有感到什么突兀，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在伽利略空间站中，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提了什么问题，只要发出的声音能被空间站检测到，都会得到为伽利略空间站服务的人工智能“Teoria eliocentrica”的解答。

“希望他们加把劲吧...我一直很希望能亲眼看看地球上的自然风光，那据说比月球上的新上海生态城还漂亮。尤其是我父母的故乡日本，我去过新上海的樱花小道，樱花的颜色真的很漂亮。而且，你知道吗？在地表上看，太阳升起后可以照亮整个天空，那是白色的天空...比这个漆黑无边的太空美丽太多了。”观月平一沉浸在对地球美好景色的幻想中，陶醉的说道。

里昂笑笑，对他的话表示同意。“我也想去，听说那里的食物的也都很好吃。”

在地球上，阳光已经登陆欧亚大陆板块，逐渐由东向西移动，金光穿透云层，把光明撒向这片有22亿人生活着的土地。在地表那根突出的“血管”上，在“血管”中的一根分支上 在太空中不可见的分支的分支上，一只机鸟已经沿着这根分支持续飞行了400余公里，它的位置一直精确的保持在距地面1200米的高度。不过以它的视角来看，并不存在什么地面，只有交错的公路与庞大的路基所组成的钢铁森林，由数个枢纽连接，层层叠叠的布满了大地。机鸟的眼睛是一台与乌鸦眼睛大小相近的迷你摄像机，性能比肩冷战时美军侦察机使用的摄像机，但它无法把这密集的路网尽收眼底，用它所携带的雷达也不行，甚至让它上升到12000米的攀升极限再进行全景拍摄也依然无济于事。这是人类迄今为止所建造的最大规模的设施，由一条主干线路与千万条支线路组成，主干线连接欧亚大陆的两端，长度达8900公里，被称为“大陆架运输线”。机鸟的任务是在这段运输线上追踪一辆编号为“SP-8014”的小型长途客车。

“信号接入。SP-8014车，现在是月漠区时间上午6:00，A.I.已经代您行驶644公里，距离目的地101休息区还有25公里，请您切换至手动模....”

从睡梦中被叫醒的SP-8014车的驾驶员柏亚不耐烦地抬手关闭了车载卫星电台，柔和悦耳的女性声音戛然而止。他起身打了个哈欠，扶过方向盘，确认无误后进入了手动驾驶模式。

从车窗向外望，夜色逐渐消退，太阳的一角出现在地平线上，就像在天边卷起的金色海浪，一束束阳光几乎与路面平行着穿过道路网络，十分耀眼。柏亚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驾驶台上的几个按键，刺眼的太阳立刻黯淡下去，看起来就像金块生满了红锈。8014车经过改装，光线吸收能力比一般的车辆要强，因为柏亚不喜欢阳光。

在阳光下生活对柏亚来说并不是什么平常的事。2087年，也就是5年前，他还在地下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他属于最后一批被强制安排迁出的地下居民，在那之后半数不能承担地下运输线枢纽作用的地下城市遭到拆除。这些从出生就没接触过太阳的人，似乎有一部分对太阳光产生了排斥反应，被称为“阳光恐惧症”。这种恐惧症的患者从来没能适应地上的生活，大多数人都习惯于昼伏夜出，所以他们被很多带有偏见的人称为“吸血鬼族”，那些歧视者们认为他们的阴沉是骨子里的，不能再当做正常人类看待。

“一群蠢货，不管是穿尿布的还是穿西装的。”

柏亚一遍遍咒骂着太空人类和运输线城市议会。这群人剥夺了他原有的稳定生活，为了他们所宣扬的“让人类重返阳光下的地表”。

SP-8014车驶入101休息区，进入了停车场。机鸟也降落在一根栅栏上，侧着头用它的眼睛死死盯着8014车的后门。

“真是冷得见鬼。”

打开车门，干燥的冰冷空气就涌了进来。温差变化使驾驶员柏亚不由得浑身发颤，从抖动的牙缝里扔出这么一句抱怨。

车子的后门也随即打开，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穿着干净利落的少女走了下来，她身上的服装轻便得让人看着就觉得一阵体寒。她的管家莉莉，一只出生于不列颠伯明翰的黑猩猩，正在停车场外恭敬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杰茜卡的到来。

常年来往于大陆架两端的柏亚自然明白这次的客户不是一般人，他习惯性地满脸堆笑，但那在杰茜卡和莉莉看来并不讨喜。莉莉伸出自己比人类长得多的手臂向司机柏亚示意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懂行的柏亚马上便离开了。

少女理了理自己轻薄的围巾，围巾的材料是银白色的合成纤维，据说是纳米工业的产品，在极轻的同时还拥有极好的保温功能。莉莉极为绅士地牵过她的手，轻柔伶俐的动作再加上她庄重的穿着，让这个行为充满了复古的仪式感，但作为一只黑猩猩，还是让人看起来相当违和，甚至有些滑稽。

“杰茜卡小姐，很抱歉给您安排了这么差的车辆。但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请您谅解。”

两人在休息区的咖啡厅就坐，人形机械仆从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它在端着托盘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莉莉两眼，莉莉则没有理会，熟练地往咖啡里加入方糖。

“没关系的，莉莉，我都明白......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总裁的情况目前还比较稳定，或许是为了坚持到再见您一面吧....很抱歉...但这也已是无法改变的了。”

杰茜卡一言不发地望着落地窗的外面，太阳已经完全升出，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至馆内，给风格简约的咖啡厅内撒上一抹又一抹的金辉，是坐下来享受一杯咖啡的最好时光。但被悲伤淹没的杰茜卡看不到这些，她两眼空荡荡的，脑子想的全是父亲。莉莉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了杰茜卡的手，它的手背毛茸茸的，杰茜卡从小就很喜欢，这只手让她感到一些温暖，于是杰茜卡也握紧了莉莉的手。

“....杰茜卡，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太太那么早就不在了，现在总裁也...”

莉莉也不说话了，面对这个自己无微不至地照料了二十年的杰茜卡，它也能感到与她同等的悲伤。

短暂的休息后，随着连夜坐车的疲劳逐渐缓解，杰茜卡的心情也有所平复。她早就知道自己总要去面对这一天。比起唯一至亲的离去，还有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肩膀上——父亲留下的企业需要由自己来继承。在这亚欧大陆架运输线上，L.B.I.B是三战后崛起的远近闻名的高科技产业集团，杰茜卡在产业园区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L.B.I.B象征着“领先”“突破”“超越”“无限”，这也是父亲的座右铭。

以前父亲一直告诉她，他把这企业作为祖父的意志的延续，一直尽心尽力的经营。在她的意识中，这企业也就是父亲，祖父的意志的延续。但她能传承祖辈的意志吗？如果因为她的能力不足以担负，L.B.I.B没了，那么自己的存在也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杰茜卡努力地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了下去。

“该走了，杰茜卡小姐。下一辆车已经安排好了。”

杰茜卡轻轻点头。

“我也准备好了。”

正在等咖啡的莫可好奇地看着刚走出去的杰茜卡和莉莉，她的目光聚集在莉莉身上。

“菲尔，那样会说话的猩猩，你以前有见过吗？”

她身边的菲尔摇了摇头。

“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什么呀。”莫可好奇地追问道。

“嗯....是一种很复杂的技术手段什么的....他们可以让猩猩的智力提高，像人类一样生活，进一步生理改造的话，还能与人类进行无障碍的交流。”

“就像电影中的那样?那些电影都很久了...我花了一周的工资从兹玛集市打包了很多呃....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传染病毒，人和猩猩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实中，那些给猩猩进行智力提升的人，本就是抱着比同类更高的宽容心去接纳它们的。这些人大多都有钱，就我知道的几个人，都这样。”

“比如..执行人？比起信任同类他更信任我们？我不明白..”

莫可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疑惑，菲儿却只能摇摇头。

“我也不懂呢，毕竟我又不是人类。”

带着装好的咖啡，菲儿和莫可走出了咖啡厅。机鸟突然降落下来，扑棱着翅膀降落在莫可肩膀上，把她吓了一跳。

“呜呜哇！这是..？”

比莫可个子高上一头的菲儿马上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如果远了看，这就是一只乌鸦，在月漠区最普遍的鸟类之一。只有接近了观察，才能发现机鸟身上的仿生结构。菲儿拨开机鸟翅膀上的羽毛，发现了一个白色的，支离破碎的十字架标志，但不是宗教使用的符号，而是一个非法组织的标志。

“菲儿，快帮我把它弄下来...”莫可一边挣扎着一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菲儿。

“别乱动，它不是来啄你的。”

菲儿把机鸟从莫可的肩膀上捧起来，它马上便安静了下来，于是菲儿很容易就把它抱在了怀里。莫可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机鸟那冷黑的眼睛。

“我们得快些把这东西带去给执行人。”菲儿说。

101休息区靠近运输线月漠区的中心城市月城，仅有27公里，在三战前这里还属于俄罗斯联邦。莉莉为杰茜卡准备的第二班车经由101休息区的地下公路，5分钟就能到达月城。

不久后，菲儿驾驶的摩托车也到达了月城。这座城市刚刚醒来，在街道上行驶的车辆还很少，摩托车快速穿行着，来到了市中心枢纽的警厅。

“哟，菲儿和莫可回来啦！”

菲儿把机鸟放在包装袋里，同咖啡一起拎下了车。坐在警务室里无聊地把玩着枪支的巴尔雅一见到菲儿，就像屁股点着了火的琴鸡一样拖着她长长的双马尾扑了过来。

“咖啡！交出来！”

“你还真悠闲啊，执行人不是让你们警队去郊区监狱处理劫狱事故么？”

巴尔雅接过一杯咖啡，迫不及待的捏了一下杯身，一根吸管就从盖子上弹了出来。巴尔雅吸了一口，一股烫热浓厚的苦味涌入口中刺激着她的味觉系统，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满足。莫可也捧起了一杯，学着巴尔雅的样子享受起来。

“你没看见她们都出去了吗？我留在这里执勤呢....呜！这个咖啡好好喝！果然比那个‘турецкий’好喝多了！”

“我不明白普通的手冲咖啡哪里好喝...先不说这个，打开地下室，我有急事要去找执行人。”

菲儿看着巴尔雅叹了口气，她的品味比这些看东西只会看表面的小姑娘要高深太多了，不过这只是她自己一直这么认为。

“执行人不是说过嘛，那什么来着...卢布百采，哥优梭矮。”

然后她这拙劣的模仿就遭到了来自菲儿的嫌弃的目光。

巴尔雅插上识别卡，依照顺序输入了四串不同语言组成的密码，警务室角落里的一块地板就自动打开了，里面是这个时代的城市建筑中很少见的石质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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