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京都御所一样,这二条城中也有着不少的规矩。
比如说,队伍的行走要有先后顺序,一定得是引见人在前、家督在中,其余家臣按照家中地位有序排列,不得有误。
还有,一定要按照规定的路线穿过一之丸、二之丸来到御殿,不能乱走——因为据说城中设置了许许多多的机关消息,万一中了机关甚至有可能死于非命。
毕竟是将军的御所,设计机关消息也是为了将军的安全着想。我这么想道。
“这里是休息室,”上野大人指着一间屋子道,“请诸位在此等候,在下这就通报公方大人。”
一间普通的屋子。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似乎御所里有许多卫士,而在昨天天皇那里就很少能看到卫士。也许这就说明将军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吧。
我们走进屋子,只见里面有两张屏风,一张绘有墨画,一张则是彩绘。按照武家礼仪,墨画一侧为上位,彩绘一侧为下位。因此我们几个人都坐在下位,等候命令。
“在下暂时告退。”
“辛苦上野大人。”
我作了个揖,环顾着爹和几位家臣,长长出了一口气。
“唉!不愧是将军,”我叹气道,“这种压迫感与昨天在皇宫那是截然不同呐!”
“那当然,”爹说道,“别忘了当朝公方大人可是刚即位就诛了武田信全公,他的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
“确实确实啊。”几位家臣随声附和道。
我从怀里摸出贴着“绚璃快乐丹”字样的药瓶,往嘴里倒了几颗丹药,一伸脖吞了下去。也许吃几粒快乐丹能够减轻我的紧张和恐惧感。
“给在下也整一个。”
尚久姐突然指着我的瓶子说道。
“奈姐?想吃丹?”
尚久姐点了点头。
我愣住了。有一说一,虽然奈姐和我很亲,但是他十分讨厌我炼丹,只不过嘴上没明说而已。今天这是怎么了?
“……好,来三粒。”
我打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三粒丹药,尚久姐立刻用手抓住丹药吃了下去。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尚久姐若无其事地吃完丹药,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
“谁呀?”
我突然说了一句。这很失礼,但我还是脱口而出。
“和你们一样,也是来等候觐见的。”
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时我才看清这人的脸,是一位面容普通的中年人。
与我们几个美貌爆表的人——除了爹——相比,这个人穿着普通、声音普通、胡须的长度普通、发型普通,简而言之,把他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回来。
这是哪一家的家臣吧。我心想。
中年人缓缓走到绘有墨画的屏风前,然后盘腿坐下。
“那是上座啊!”我想都没想就说道,“我们是客,应该坐我这里。”
“哦、哦,”中年人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第一次来,不太懂礼数,还是这位公主大人懂礼节。”
“嘿嘿嘿……没什么啦。”
我挠了挠头,还蛮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走到了我的旁边坐下。感觉他靠我靠得很近,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从怀里掏出早就带着的《尊卑分脉》看了起来。
大家就这么寂静无声,只有爹似乎拽了拽我的袖子,好像要提醒我什么。
……
等了好久,上野大人也没来通报。我有点不耐烦,就掏出怀表看了看——都十一点半了,将军要是这时候还不起床就有点……有点不太礼貌。
“这位公主,请问,”这位家臣突然看着我的怀表,“这是什么东西?”
“怀表啊,”我提起表链,“怎么,你没见过?”
“确实没见过。可否一观?”
“可以呀。”
于是我就把怀表递给了他。也是,这怀表可是东洋之物,一般人没见过正常。
怀表在大明朝那可是进贡给皇帝的稀罕玩意儿,要不是我跟大西屋关系好,能弄来这个?
只见他端详了一会儿,又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表背面的刻字,不住点头。
“是一块好表。依在下之见,”他缓缓说道,“这是‘圣徒927’吧?”
“圣徒?九二七?”
我有点懵逼,难道他认得这表的牌子?
我摇摇头:“不认得。那个……您能给大伙解释一下吗?”
这时几位家臣也凑到我这边,大家一起观摩我这块怀表,毕竟是个稀罕物。
“当然啦!”中年人提起表链,“你们看,这怀表后面刻的,可是一个人呢。”
我们仔细瞅了瞅,确实是一个人形。这个人似乎长着翅膀,手上还握着一根权杖似的东西。
“确实确实,”前兵卫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不过大叔,这不就是个人吗?跟圣徒九二七有啥关系?”
“这是玛丽莲教的圣帕特里克,当然是圣徒,”大叔(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暂且叫大叔)介绍道,“顺便一提,玛丽莲教也是一种类似于我们神道和佛法的信仰,圣帕特里克的地位……大概相当于我们的空海大师,这样清楚了吧?”
“清楚了。”
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东西有一说一我一个字都不懂,什么玛丽莲、帕特里克,在我看来都是弯弯绕,总之这表叫圣徒九二七就够了。
“可是大叔,”这次轮到成都提问了,“九二七又是怎么来的呢?”
“你们看。”
大叔指着怀表正面刻着的几个弯弯绕——
【927】
“这三个弯弯绕分别代表九、二、七,第九的九,第二的二,第七的七,就像北陆人经常使用的٧、۲、۹一样。”
说起北陆的数字符号,我以前看到爹用那种数字符号给越后德井家标注食盐数量。德井家一直都是本家的购盐大户。
“还有再看,”大叔又指着下面的一行弯弯绕——
【SAINT】
“这几个弯弯绕是‘圣徒’的意思,所以这表合起来就是一家叫‘圣徒’的作坊于九二七年生产的表,因此取名‘圣徒927’。”
“九二七年?”
我产生了第三个疑问。今年不是宝德三年吗?九二七年,这东洋国家的君主都活一千年的?
“这正是我要说的。东洋的纪年法与我南土不同,”大叔莫测高深地说道,“采用玛丽莲教的纪年法,规定某一年为教的元年,不改元,这样方便计算。按照他们的说法,咱们现在应该是九三七年,这样建武新政的年份就是七六六年,相差一百七十一年。”
“一百七十一年?”
“正是。”大叔点点头,“而且玛丽莲教的元年大概是我南土的飞鸟时代,那时候正是苏我氏、物部氏等氏族贵族争权夺利的时候。”
“苏我、物部……感觉好久远啊。”
我回想着《尊卑分脉》,似乎最早的记载都是藤原氏某某某,至于苏我和物部的事迹,得翻更古老的《古事记》。真是漫长的历史。
“确实很久远,那时候我们武士还仅仅是地位低下的雇佣兵呢,”说到这里大叔的眼睛猛然一亮,“那些迂腐的贵族可曾想过,不到五百年,他们看不起的这群土老帽武士,却登堂入室、封疆拜相,以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幕建政,开疆四海、以壮国威!”
最后的几个字声音尤其响亮,着实把我们几个人吓了一跳。
这大叔这么热血?就开始赞颂武士的荣光了?
不过想想也确实,那些门阀贵族,仗着自己有个好姓氏,除了吟诗作画、消耗国家俸禄外,别无所长。而且这群人动不动就能拿到从三位以上的官位,而镇守一方的守护大名论官位才仅仅是正六位上而已。
付出与回报不能成正比,这就是贵族当道时代的现状。国家就是这么一步步糜烂变质,最后四分五裂的。要不是白旗神源赖国公创立幕政,弄不好整个国家都得被外族侵占肢解。
而我们武士要做的,就是保家卫国。领民以忠诚换取我们对领民的保护,大家的付出和回报都是相互作成,没有一方无限给予而另一方无限不劳而获的情况。
那些藤原氏贵族什么的就不一定了,他们一个个担任着左大臣、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近卫大将等高官,可曾履行这些官职所肩负的责任?我敢打赌,他们甚至连大纳言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只以为那是个头衔。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巨大的变革就如那惊涛骇浪,猛烈地拍打冲毁一切,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制度和新的国家。是为“除旧迎新”。
“以壮国威。”
我喃喃自语道。这个“国”可不仅仅是我那个狭小的石见国,而是——这个名为“志阳”的南方地区。
曾几何时,它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现在,它却连完整的领土都做不到——不是被各种各样的酋长国、王国、拉惹国侵占领土,就是割据政权林立,因此,“志阳”现在只是一个地区的指代词。
“咳咳,扯远了哈哈哈,”大叔咳嗽了几下,“总之,这是一块好表。”
“那确实,确实哈。”我陪着笑。
“因为我也有一块。”
说着,大叔从怀里摸出了另一块怀表。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怀表上赫然刻着将军家的二引两家纹!
“这、这是……”
我们都惊得不敢说话。按照规矩,凡见千早二引两,如将军亲临,所有的大名和武士必须行最恭敬的礼节。
“我的表,”大叔渐渐收起了笑容,“圣徒927,和你的一个批次,只不过我的是定制版。”
“定……定制版?”
我基本上知道他是谁了,但还是不能说破。
“确实,”大叔平静地说道,就像是在介绍家长里短一样,“楚瓦拉公国圣徒制表厂制作的志阳国王定制版,随进贡大明朝的商队一起进贡给我的。”
他果然是!
“快下跪!”
我刚喊出来,大叔就赶紧阻止我:“哎呦不必不必,也怪我没有自报家门嘛。”
说着,大叔缓缓地从背后的侍者——不知何时侍者来到我们的屋子——处取了只有将军才能戴的高乌纱帽,戴在头上。
“本人千早秀太郎义久,字建兴,这厢有礼了。”
说着微微鞠了一躬,我们也赶紧鞠得更深。
“好了好了,”公方大人笑道,“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御殿刚刚备了美味佳肴,大家请随我来。”
“遵命!”
虽然这不是命令,但我们依旧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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