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过去,施针的望舒头发已经被汗湿,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又拿起了一根新的银针,在烈酒里过一遍,再在火上烤一遍,最后才是落针。
海芋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少年身上,他这么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让人产生一种很乖很无害的错觉。天知道他醒着的时候,那油盐不进的脾气有多让人气急败坏,总是跟她作对。
其实说作对也不对,只是华通常不想搭理她,而她不服气而已。
海芋扯了扯嘴角,想开口询问什么,可见着望舒那凝神认真的模样,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她坐在椅子上,总有些坐不住的感觉,却又只能按耐。
她不明白为什么华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仅仅只是因为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玄钦的一丝丝影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轻轻推门走了进来,见了里面的人却不敢开口打扰,只是一直拿眼睛看海芋,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海芋察觉到她的目光,这才站起身来跟她一同走到了外间。
“什么事?”
侍女说道:“大神官有令,说柔姬姑娘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想要离去今日也可。至于贴身侍卫之事不必担忧,他会给你派遣另外的人。”
“不必了,我已经习惯华的存在了。”
侍女有些为难地朝里面的方向看了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大神官说,华大人经此事之后……恐怕难以恢复,不太适合继续做黑骑首领,也不太适合继续跟在柔姬姑娘的身边而来。”
海芋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神官所说的话,从来未曾错过。”
“你的意思是,他预料这一次华解毒不了?”
侍女说:“大神官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事情,以及将来发生的事情。”
海芋一听这话,几乎是瞬间就笑了,她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讥讽地说道:“哦,差一点点忘记了,他是会‘传达神的旨意’的人,还能看见未来。”
她脑中浮现出大神官的样子——
白衣银发,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冷漠无情。他仿若站在世间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俯视着底下的芸芸众生,含笑看着他们在尘世中苦苦挣扎、浮沉。
他笑,是因为他的怜悯。他冷漠,才是他的本意。
侍女听海芋这样嘲讽大神官,顿时脸色一冷,张口就道:“柔姬姑娘,就算你对大神官没有敬畏,也请给予最起码的尊重。毕竟你现在能够在神殿里相安无事,甚至在被追杀后将神殿当做避难所,都是大神官赐予你的。”
这个赐予两字,说的倒像是是施舍。
“你这么说,我应该跪下来谢谢他的恩赐了?”
侍女不说话,但那神情明显是认同的。
海芋微微一笑,如沐春风的笑容,下一刻却冷冷道:“滚。别来碍我的眼。就算你们大神官来了,我也只有这一个字。还想说什么?想一想你们侍女长的下场,不要忘了,我可是妖女……你们大神官亲口说的哦。所以我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你的命,我想拿就拿。”
海芋转身走进了内室,侍女没有再跟过去了。
望舒还在专注地施诊。
海芋坐在一边,看着桌面上那跳跃的烛火,沉吟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问道:“若是华被你救回来了,可还能恢复如初,像以前一样?”
望舒抬起眼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可能。我最多只能保证他不死。”
“那么他的功力还能留下几成呢?”
“若是不死的话,两三成吧。”望舒说:“他所中的毒并不是开玩笑的,不仅是幻梦,还有另外的毒药混杂在一起。说实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解法,并且还能留一条命,已经是神殿外的大夫望尘莫及的事情了。就算换个人来施针……”
“换个人来施针?”
望舒怔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随即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
“你方才提醒了我,若是有一个内力深厚的人来施针那大概会好上许多,下针的时候在银针上面附带一些内力疗伤。可问题在于,懂得施针的我毫无内力,而那些内力深厚的人却不懂医,也找不准穴位。这东西,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说到这里,望舒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海芋目光微动。
过了一会儿,见望舒又要继续施诊,海芋站了起来,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根银针,微微一笑说道:“我来帮你拿针吧,让你省点事。”
望舒皱眉,想要拒绝,却对上她不容置喙的眼神。
“放心好了,我不会影响到你。”海芋又说:“不要耽搁了。”
床上躺着人,脸色苍白,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楚。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吭一声。不管是清醒的时候,还是昏睡无知觉的时候。
望舒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海芋便站在一边,按照他方才所做的一样做一遍,再将银针递给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海芋的脸色越来越白,冷汗将她的衣裳打湿,黏黏的贴在身上。
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之后,望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往椅子上一坐几乎是瘫在上面了。
“怎么样?”海芋询问。
望舒摆摆手,又过了一会儿,才过去给华把了一下脉,随即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欣喜道:“状态相当不错,其他的话,还要过些时候才知道。”
海芋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望舒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很差,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华,又看了看她。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根本不必说什么,一番纠结之后,眼前已经没有了海芋的身影。
海芋回到了殿中,侍女见她脸色不对,走过来想扶她。
她摆了摆手,往床榻上一倒,拉起被子遮住了脑袋,就此睡去。
侍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安静地合上门退下了。
一室寂静。
海芋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睡着了,好像是睡着了,好像又是清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见着了心底里思之若狂的那个人,那个西天战神,那个她恨不得匍匐在他脚底下的人。
这种爱恋倾慕的感觉如此卑微,却又从心底里生出欣喜和痴迷来……
玄钦坐在床头,银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背脊披落下来,他的双眼狭长而清冷,黑得过于纯粹,仿佛敛尽了天地间的夜色,那么幽深,那么静谧。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她就怎么都看不够,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脸颊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知道早就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他转过了头去。
海芋着急地伸手去拉他,一边唤道:“玄钦……”
他再一次朝她望了过来,脸上却多了一张花纹繁复的面具,唇角轻轻的勾起来,那是一抹如玉般温润的笑容,轻轻的、柔柔的。
“玄钦呢?”海芋生气地质问。
大神官只是微笑,一如往常。
海芋愈发生气,提高声音再一次问道:“玄钦呢?”
大神官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把玄钦藏哪儿去了?玄钦呢?”
她大怒,猛地就要出手——
眼前一切烟消云散,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正坐在床上,而眼前空无一物。倒是侍女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进来问她有什么吩咐。
“方才,有人进来过吗?”
“不曾有过。”
“没事了。”
海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她怎么糊涂了,就算有人进来过,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侍女发现呢?
大神官来过吗?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她抿了抿唇,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不然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然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却有眼泪的痕迹。
海芋想着事情,不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就睡到了第二日,她向侍女询问了一番情况,侍女回答说道:“华大人已经没事,但是恢复得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望舒大夫还在调理之中。”
“嗯。”
海芋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心里也是没什么底,不过她已经尽力了。海芋坐在椅子上吃了一些甜粥,蓦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即若透明。
她皱了皱眉,立刻叫来了侍女——
“安排一下,今日我就要离开神殿。”
“是,姑娘。”
海芋有气无力地继续吃饭,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之前一次瞬移,耗费了她不少神力,原本以为很难给他治愈了。昨日望舒给华施针的时候,她受到启发,将所有的神力都附在了一根根的银针之上……
原本望舒说只有五成的机会,就算不能让他痊愈,应该也能恢复得不错吧?
午后,海芋坐着马车离开了神殿,直往帝都的方向而去。神殿派来的新护卫被她给拒绝了,她独自坐在马车之中,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情却不是那么轻松的。
回到帝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祁照熙好好算算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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