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祖仲良重新摆回那副淡然自若的面孔,“你的推论意义何在?”
“就算你切实看透了共和国的大半真相,可那又有什么意义?”祖仲良慢条斯理地说着嘲讽似的话语,“和我讲完这堆废话后,你是打算做些什么?”
“杀了我?不,你不至于鲁莽激进到干出这种事情,”此刻,祖仲良才仿佛是掌控一切的人,“投降?不,你不至于愚蠢到作茧自缚。”
“所以,”最终,祖仲良的视线还是转向那坐在手术台上的老者,“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思行并未回答祖仲良的问话,只是揉搓着泛起光芒的一根根手指,展现出他独有的那种莫测高深的诡怪笑容。
良久,林思行的眼才转而看向那身高体壮的老人,给出让他无言以对确切的回答:
“活着。”
这滑稽似玩笑的答案简直让祖仲良难以置信:“活着?就为了活着?你要怎么活?”
“你是活得不够快活?还是活得不够心安?”祖仲良发出几近愤怒的声音,终究让林思行定住的笑脸有所变化,“就为了所谓的活着,你就筹划出这些闹剧?你就剥夺他人的生命?你就成为变节者?”
“活着、活着,”祖仲良真想往对方的脸上吐口羞辱的唾沫,“你要怎么活着——”
“像你一样活着。”林思行很冷静,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逼迫愤怒的老人保持安静。
“像我一样活着?”祖仲良扭过头去,几番纠结挣扎后,才将怜悯的目光投往林思行的方向,“我又是怎么活着了?”
“你想要我一样的声名?!那些声名只会让你心烦意乱。让你哀其不幸、恨其不争,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你想要我一样的权势?!所谓的权势不过是人们对你的信任。在共和国内,信任无处不在。身为学者的你,又少了什么权势了?”
“所以,告诉我,”回归平静的祖仲良,一字一顿地问出心中的困惑,“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思行不说话,他只闭上眼沉寂,没有半点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张开自己的口,说出那让祖仲良沉默的答案:
“寿命,和你一样的寿命,甚至比你更长的寿命。”
“你就这么相信那些谣言?”祖仲良摇起头,目光不忍瞥向对方,“那些无谓的谣言、没有根据的闲话,就是促使你做出这一切的动机?”
“别装了,老爷子,”林思行愣住片刻,旋即大笑,“你的那些话骗骗旁人可以,想忽悠我?门都没有啊。”
“从那次访寻圣树,签订同盟条约的时候,我就知道那玩意在你身上,”林思行的话让祖仲良的脸色急速变换,“我不过没有点破,隐忍到现在才说明白而已。”
“那时候你就开始谋划?”明白对方所言的祖仲良可算释然,“林慎、林慎,我竟一直没有看出你的心机如此之深啊。”
“我怎么能比得过您呢?伟大的开创者,”林思行回对方以阴鸷的微笑,“您的心机才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与精灵中最深沉的一个。”
“从攻破梁都开始——不,甚至从格威兰魔法学院出逃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策划惊世的骗局。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上帝穹高的本我元神被一块平平无奇的漆黑魔晶取代。整个博士院的所有博士乃至全共和国的所有学者都以为那块破烂是真武留下的宝藏,还在那里锲而不舍地讨论研究。”
“而这幕后的一切都是你在谋划。你特意避免那些长生的精灵攻破梁朝的都城,只让一群短命的同类目击到被你拿走的那方真武遗留的秘宝。而之后,你只需静待他们一个个老死离去,便能光明正大地将真正的神王本元占为己有——因为从都城被破的那一刻起,它就被你掉包,换为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魔晶。”
林思行的话音刚落,来自祖仲良的掌声已然响起。
“不错,不错,”祖仲良的眼中并无林思行所预料的惊惧与羞恼,只有一份欣赏与怜惜,“你的猜想与真相相差不远,可以说十分接近。”
“所以,把它给我,”林思行站起身,朝祖仲良伸出自己已然枯老的臂膀,“将那块元神交给我,你现在就能活着。”
“你知道,只有活着才能做事,只有活着才有未来。活着的你自可采取任何你想要实施的行动,从而将挂在你脖子上的那块晶石夺回。”
“倘若你现在死了,你便再无拿回神王本元的机会——当然,如你必须依赖神王本元方能延续生命,那我也只能亲自动手将它拿来。”
祖仲良叹口气,似乎是在劝诫着已近狂热的林思行:“知道吗?你其实是在赌博。”
“我知道。”林思行很快回复,在急诊室的血迹上踱步的他已经快没有多余的耐心。
“既然你知道是赌博,为何还要尝试?”祖仲良再度告诫眼前焦躁的佝偻者,“何不就此收手?如此,你我都还有退路——”
“我没有退路!”
伴随一声怒吼,闪耀的光芒自林思行的一根手指上迸发而出,擦断老人的几缕白发,在急诊室的大门上开出一个醒目的缺口,引得外面等候的人群止不住地惊呼。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林思行的老脸上爆出几根青筋,面容的肌肉近乎扭成一团,直叫人看了后心生畏惧,“我告诉你,我快二百六十岁了,我就快要老死了,你知道吗?”
“生老病死,人皆有之,”祖仲良并不惧怕他的狂躁情绪,将冷酷的话讲得是那样直白平静,“无人可以超脱,无人可以躲避,安心等待,接受就好。”
“有人!”本想凑上前的林思行又机警地向后闪躲,“你!就是你!”
“你已历经六百余年岁月,却扔活得自在逍遥,未有半分老死之迹象。”
“若我不将这一切点破,你会否无声活过第七个纪元?直到所有人将你遗忘,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于暗处掌控共和国,享受永生?”
祖仲良凝视着近乎癫狂的林思行:“你这是在赌博,你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靠那神王的本元获得寿命。”
“对,”林思行爽快承认,没有半点犹豫,“我就是在赌博,”他直视祖仲良那张仍精神焕发的面孔,说得振振有词,“我都快老死了,赌一赌又有何妨?”
“再说,掌握权力的人最怕死去,一如梁朝那些蠢皇帝,手握上帝穹高的本我元神却找不出任何干系,无法获得永恒的寿命——而你不一样,你肯定是成功找出某种联系,因此获得长生的权力。
“再说,你也算是煞费苦心——起源过去分明叫本我元神,却被魔网和你借由新话的原则逐渐修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若是过个几百年,恐怕很多共和国人都会忘记曾经的‘本我元神’究竟是个什么。”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祖仲良淡定地看着他,“可你仍未告诉我,你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林思行不屑置辩,“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已经疯了,”许久之后,祖仲良才正视他的双眼,“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冲昏你的头脑,你已经没什么多余的理智,成了无所谓的疯子。”
林思行呆愣片刻,而后仰头大笑,笑得肆意无比,笑得令人心惊:
“你说我不该妄想长生?我贪图长生,没了理智?我可很清醒,和以前一样清醒。我反正行将就木,搏一搏有何不可?”
“那些后生仔,不照样走我的路?研究、研究,还是研究,耗费多少资源,浪费多少时间,不都是为了搭起那座空中楼阁?你不就是活的最久的人类?”
“刚刚同我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信不信?谁不想追求永生?谁不想一直活着?”
“对,有人,有人不想,有人不想活,有人不想多活。这魔网与共和国的外面,有多少废物讽刺我们的长寿?多少失败者嘲笑我们的追求?面对痛苦的一生,他们就不想多活。”
“他们碌碌无为,他们一事无成;他们万念俱空,他们心灰意冷。他们看不到希望,对他们而言,活着就只为了活;他们看不到未来,在他们心底,活着不过是折磨。对,他们巴不得早死!痛快彻底,来个解脱!”
“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有追求,有理想,有希望。我们活着,是享受,是快乐,是幸福。我不过想法大胆一点,手段偏激一些。硬要说的话,我们可没区别。”
“所以,别再给我讲那些大道理,你不是圣人,我更不是圣人,扯那些真没用。交给我,你活。不给我,你死。”
最后,林思行的灼灼目光直接投向对面的那位老人:“不管你是死是活,东西,我誓在必得。”
林思行的话叫祖仲良沉默不语,一时之间,他再也反驳不出更多的东西。
确实,他确实是共和国寿命最长的人类,他也确实靠上帝穹高——寄托神王的本我元神的那块晶石获得度过悠久岁月的特权,林思行所讲述的一切,他几乎都无法反驳。
但有一点,有一点林思行错了,也因此,已近癫狂的老者并不知道自己的推论错误了最关键的一环。
……
当老者释放的莫名之矛将急诊室的大门贯穿后,医院内沉寂的人群又有些不安地躁动起来。
失去魔网联系的他们刚被伟大的共和国开创者所安抚,却又目睹更恐怖的变故。现在的他们还在疑惑与纠结,到底该不该进入其中,插手那位如急诊科医护人员所描述的恐怖老者所待的房间之中。
最先离开急诊室的女医生仍止不住颤抖:数次目睹死亡的她从未亲眼见证凶悍的刻意杀人者,也因此她难以控制心中恐惧的蔓延。
正当她试图控制颤栗的双腿、驱使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时,一股莫名的压抑突然袭来,让她又重新坐回地面。
她看见,那位昨日前来急诊室的昏迷不醒的孩子正从自己面前经过,而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让周遭的人群陷入莫名的寂静——
乃至恐惧。
……
病床上,昏睡的赛尔忽然睁开眼。
遮盖他的被子与监测心率数据的仪器被看不见的手悉数拿开,好让病床上的孩童能站起身离开病房。
看护的医生与护士、同房的病患与家属本欲说出什么,却又无法讲出——此刻的他们,心中只有说不清的压抑与道不清的恐惧。
是时候了,行走于医院最高楼的他这样想:是时候拿回自己的东西,借由它重新苏醒,真正回归人间。
任何阻拦之物都将灰飞烟灭,任何阻挡之人都将化为泡影。
逐渐被世人遗忘的他,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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