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冰云&张柔齐（七）

夜幕沉沉，早已是人人酣睡的深夜。不同于以往，今夜竟乌云重重，本就不满的弦月被一重又一重地遮在后面，星子也都不见，整个天空连带着黑暗都死气沉沉。

言冰云极其少见地迈着焦急的步子走过游廊，后面快步跟着同样焦急的十一。走过庭院时，言冰云低声语速极快地吩咐十一

言冰云：去把照玉和阿懿叫醒，按照我刚刚跟你说的做。”

十一闻罢即刻闪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言冰云走到卧房门口，里面的人自然是歇了。他顺了几下呼吸，才推门悄声而入。他抬手，动作极轻地撩开床帏一角，只见床上人微微侧卧，青丝满散，被子拉到胸口处，双手自然垂在床上，神色宁静，俨然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样。

言冰云将床帏拉开，轻轻坐在了床边，低头看着床上女子。言冰云一直都是冷情之人，也许是身在北齐的缘故，他几乎从不放松自己，也从不外露任何可能给他们带来危险的情感，因为一丝一毫的疏忽招来的都会是万劫不复的杀身之祸。而此时的言冰云，眼中却逐渐浮现一丝不忍甚至是不舍，这是重重防范和冷漠也挡不住的柔软之情。

他伸手抚上女子黑发，低下头靠近仍在熟睡的人，感受到她轻柔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抚在他的脸上。他再靠近，再靠近，再靠近，吻上女子的红唇。他知道，他记得，张柔齐的唇一直都是红红的，这唇经常是笑着的，或轻微一弯，或红唇皓齿，或开怀大笑，无论是在温暖的南国还是在这寒冷的北国，都是如此。

女子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身子竟微微一颤，骤然醒转。言冰云看着她睁开迷蒙的双眼，一点点回神，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果断而决绝。

张柔齐：“言……”

张柔齐刚唤他就又被面前人一把吻住，又狠又急。言冰云从来不是这样。他的焦虑与不安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被张柔齐感知到了，张柔齐也在这一瞬间清醒。也在这一瞬间，张柔齐感觉到自己被迫咽下了什么东西。

她被松开以后，也顾不得喘气，她急声问道

张柔齐：“刚刚是什么？”

而言冰云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

看着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的言冰云，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脚底而起，瞬间游走在张柔齐的四肢百骸。她一把抓住言冰云的衣领，声音又急又颤抖着问他

张柔齐：“是什么！”

言冰云：“迷魂散。”

这三个字让张柔齐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她是何其聪敏的女子。她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她觉得如堕冰窟，她的双手死死抓住言冰云的衣领，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高声喊道

张柔齐：“言冰云，我们说好的……”

言冰云：“柔儿！”

言冰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截断她的话。他自然知道他们说过的事情，但是当选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做不到让张柔齐涉险。

言冰云：“我现在有一半把握，事关重大，这个险值得冒，若成即成，若不成便不成”，他强迫让自己剥离一切非理性的情感，声音低沉暗哑，“我下面说的话你都要记住。北疆一战，北齐已是内外亏空，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再挑事端，所以谈判桌上南庆的土地一寸一尺也不可让。如今的北齐朝中局势你都清楚，所以你必须好好地活着回去，你活着回去了，我们在北齐的这些年才不会付诸东流。此次归去之后，不要再踏入北齐。记住，除了我父亲和院长，朝中宫中，谁都不要信。”

张柔齐听着言冰云对她一项一项的交代，她想挣扎，她想大喊，她想尖叫，可是她做不到，她第一次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费介给的药效力如此之好。

她只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被一点点从身体里抽走，自己的眼睛在一点点地变得沉重，她却无法抵抗，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感到一股酸涩夹杂着钝痛夹杂着绝望和寒冷骤然从胸中翻涌而上，冲出了她的眼眶，朦胧了她的视线。那个人，她看不清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慢慢变得模糊，变得遥远，模糊，遥远，再模糊，再遥远，最终只剩她一个人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一个人。

言冰云仍然抓着张柔齐的手，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再次低头靠在她旁边，深深嗅着她的气息，最终，轻轻对她说

言冰云：“做个好梦。”

言冰云：“若我被抓而你们已不在上京，北齐定会派人搜捕，锦衣卫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留给你们一丝一毫的机会。所以，我要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南庆，一刻也不能停，速度越快胜算也就越大。”

言冰云：“每过一城，都要向院里递消息，尤其在北齐境内。”

言冰云在书房以监察院四处官员的冷静和速度一项一项地向十一、照玉和阿懿下达命令。

言冰云：“这是迷魂散，一颗是三天的量。她要是醒了，以她的性子定是要闹的。迷魂散怎么用，不用我教。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把她安全送回南庆，即便是绑，也要把她给我绑回去。”

言冰云又来回踱了几步，皱着眉头快速思索着，转向十一，眼神极其犀利

言冰云：“现如今京中形式我并不很清楚，回京之后，张相府不可去，要将夫人送回言府，定要小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院里如果顺利收到消息，定会明白我的意思，父亲也会提前安排好。我说的话，听明白了？”

十一精神高度紧张，后牙紧咬嘴唇紧绷，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答道

十一：“属下明白。”

言冰云又低头思索了片刻，最终只是抬起手挥了挥，轻声说

言冰云：“走吧。”

另外三人此时已红了眼眶，带着不忍向言冰云行礼，然后果断地离开了。言冰云看着他们离去，忽的一个念头翻涌而出，那是一个他早就接受了的事实。此一别，或许会是永远。

他们走后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言冰云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张纸条，然后把乌鸦放了出去。他一个人独立于窗边，看着将明但仍乌云密布的天空。

天将明。

天明乎？

这漫漫黑夜的尽头，会是明媚的日光吗？

他似乎是知道答案的。

白日之事似是风平浪静，但却让他心中一直存在的不详预感愈加强烈。他总觉得北齐朝中局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发生变动，甚至有微不可微的迹象指向了南庆宫中，这根线他看不清楚也不确定，但是它可能就在那里，如颈上刀刃，如头悬利剑，随时都可以落下。

明日晚宴便是重点，这刀剑到底落不落，就在明晚。虽然与张柔齐说有一半把握，但他的预感很强烈，今晚他逃与不逃走与不走，结果都没有分别，只不过是被抓的时间问题而已，如若他与张柔齐都被抓，那么他们在北齐四年的积累都将付之一炬，南庆在北齐的谍报网也毛将焉附。既如此，保全一半总好于全军覆没。

他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十一和照玉，也相信院里的本事，张柔齐定会平安归京。

她定会平安归去。

若如此，南庆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就算胜利了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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