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老一少，绝境中忆当年

如果说跳崖也是一门功夫，那这世上五竹排第一，范闲肯定排到第二。

当年在澹州海边的悬崖上，范闲看着五竹叔直接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落在大宗师叶流云的小船上。觉得简直帅极了，瞎帅一气！

但直到现在，范闲也不敢真的跳到万丈悬崖之下。

狼桃和何道人听到的崖下传来的那一声落地之声，只是范闲跳落崖下的一块大石头，而范闲与肖恩则借助崖上突起，进入旁边一个山洞之中。

此处离崖顶甚远，加上崖壁光滑如镜，即便范闲轻功再好，也不可能爬上崖顶。虽暂无生命之忧，但此处无食无水，最终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肖恩对范闲的做法很不理解：

肖恩：“即便你是堂堂庆国监察院提司，陈萍萍和费介的接班人，也只能在这等着慢慢饿死。你怎么敢往下跳？”

范闲：“我敢跳，一是跳崖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从小跳习惯了，二是我提前做好了准备，有一定的把握。”

范闲从头发里取出一枚针，扎到肖恩的身体里帮他止血。

肖恩：“跳崖还能成为习惯，你真是个奇葩！”

范闲：“我有个奇葩老师，跳崖的动作可帅了，可惜你看不到了！”

肖恩：“哦？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物？”

范闲：“当然。”

范闲底气十足。

肖恩：“那又怎么样，你是敢继续往下跳，还是能爬上去？最终还不是要困死在这里！”

范闲：“咱们换个话题，你明知道即便来到此地也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辛苦来此？就为了当鱼饵，诱我上钩？”

肖恩：“你说对了，就为了让你给我陪葬。”

肖恩尖声笑了起来。

范闲自然不信：

范闲：“说点正经的吧。”

肖恩：“我被关太久了，就算死，也不想死在牢里。”

范闲：“此处风水不错，正是一座好坟。”

肖恩：“说说你自己吧，你为何明知这是个陷阱，还要出手，将自己陷入死地？”

范闲：“我确实准备退走了，但看到你真的要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蹦了出来。”

范闲自然是为了神庙的秘密，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不顾自己性命的事情，还真不多。

因为神庙关系到叶轻眉，关系到五竹，甚至也关系到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肖恩心脉俱损，随时可能死去。

范闲小心地从腰带里取出那个蓝色的小药丸，确切来说，是半个药丸，那半个他跳出来救肖恩之前吃掉了。

这个药丸是麻黄味，相当于前世的兴奋剂，可激发人的潜力。

他把药丸给肖恩服下。

等肖恩醒过来之后，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肖恩问范闲给他吃的什么药，范闲据实相告，肖恩便猜出范闲在出手之前，也吃过这药了，范闲说知道自己打不过两大九品高手，只好吃了半颗药丸下去。

肖恩：“我知道，你救我，也是为了那个秘密。”

范闲点头承认。

肖恩：“小皇帝想知道神庙的秘密，是想一统天下。你又是为了什么？”

面对这个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范闲突然有了倾诉我欲望，哪怕只能说一部分也好。

范闲：“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位游客，我想到处去看看，当然神庙也不例外……”

肖恩：“游客？”

范闲：“这个理由，很奇怪吗？人生苦短，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而已。”

肖恩：“好奇害死猫，就为了你的好奇心，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值吗？”

范闲：“也是，相对于生命而言，任何秘密都不再重要。”

范闲苦笑着。

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山洞中，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多，仿佛是一对忘年之交。

肖恩最后还是说起了三十多年前去神庙的事。

肖恩：“神庙在北边，出北牢关后走三个多月。”

范闲终于知道了神庙的大体方位，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

范闲：“反正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了，讲讲神庙的风光吧。”

肖恩：“就是一座大庙，有什么风光？你小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

范闲：“我从小在澹州长大，那里也没什么好景致，就是家里的后园中种了两棵枣树。”

肖恩：“神庙在雪山里，那里没有树，只有雪。传说中，一年只有两天会露出真面目。”

当时，他和苦荷奉了北魏皇帝之命带了千人前往神庙，为皇帝寻求长生药。

当时北魏有两对兄弟，便是肖恩和庄墨韩，战清风和苦荷。这两对兄弟，与北魏皇帝一起支撑起了北魏的朝局。

肖恩和庄墨韩的事，范闲知道。但北齐开国皇帝战清风与国师苦荷的关系，他却不知。

走了很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极北处的大山，此时队伍中只剩下下一百来人。

大雪山的后面依然是冰雪，茫茫无边际。

入冬，大雪，封山，日没，食尽。

最后，肖恩和苦荷靠吃同伴的尸体，活了下来，撑过了漫漫长夜。

肖恩：“那是天怒。”

范闲：“那叫极夜。”

范闲知道神庙在哪里了。便在北极附近。那几个月的永夜并非天神降怒，而是极夜，是一种自然现象，与神明无关。

肖恩：“忽然有一天，天亮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神庙，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依山而建，黑色石墙，浅灰长檐，庄严莫名。

那庙看着极近，走起来却极其遥远，好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随时可能消失。

当他们终于来到神庙前前的台阶时，苦荷很虔诚地跪在庙前，不断叩首。伸出手去，却碰不到神庙的那道巨门。

神庙，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肖恩：“我和苦荷都没能进去，没有办法进入。”

范闲：“神庙究竟是什么呢？”

肖恩：“那正门处有一块大匾，因年代久远，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看出一个勿字，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符文……”

范闲也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想知道，神庙与自己，与叶轻眉有没有关系。看来，自己早晚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肖恩继续讲述着。

他们千辛万苦来到神庙，自然不想无功而返，而是想方设法进入那个大门，却根本没有找到开门的方法。

肖恩：“后来，当我再回到正门口时，发现苦荷正往怀里揣什么东西。同时，我发现，神庙的门打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小仙女。”

那个漂亮的小仙女躲到肖恩身后，苦荷则与庙里的一道黑光斗在一起。

一听到小仙女，范闲心中一动。

范闲：“那个小仙女有多大？”

肖恩：“最多十三四岁。”

范闲：“也是十三四岁？”

肖恩：“你为何说也？”

范闲：“没什么，你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吗？”

肖恩：“当然是偷跑到人间的仙子啊。”

范闲：“哈哈哈，仙子，确实，她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范闲心情很好，原来叶轻眉果然是从神庙来跑出来的，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也和神庙有着某些关联？怎么五竹叔没有和母亲在一起呢？

当年的叶轻眉给了苦荷一本书，给了肖恩一颗药丸。并逼他们发下毒誓，不得泄露神庙的秘密。

肖恩：“然后，我们一起往回走。后来有一天，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大山，说他也太可怜了。第二天，她便失踪了。”

范闲有一个猜想，叶轻眉是返回了神庙，然后偷出了那个箱子，带出了五竹叔……

两个人又聊了许多。

最后，范闲轻声说：

范闲：“那个小仙女姓叶，叫叶轻眉。”

肖恩：“叶轻眉？叶家的家主？”

范闲：“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叶家在短短几年内，就改变了整个天下的结局？”

肖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庆国的崛起背后有神庙的影子。

范闲：“你又是谁？怎么会知道叶轻眉的身份？”

范闲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承认了，

范闲：“我是叶轻眉的儿子。”

他是多么希望能对着所有人大声说出这句话，可是眼下却不能够。

但这句话一出口，范闲就感觉到轻松了许多，心中的压抑减轻了许多。他太需要对一个信任的人，说出这一切了，他感觉自己要被憋坏了。

虽然肖恩并非值得信任之人，但他是一个将死之人，已没有任何威胁性。

肖恩：“你是她的儿子？”

肖恩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范闲：“千真万确。”

肖恩似哭似笑般说：

肖恩：“难怪你知道这么多，难怪你对于神庙如此感兴趣……”

肖恩：“看来这山洞是困不住你的。但如果你想好好活下去，不要去神庙。”

这是肖恩留给范闲的忠告。

他这二十年的牢狱之灾，皆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如今，他要解脱了，那范闲呢？

肖恩：“可是你跟她并不像，你们的眼神不一样，她的眼神里有着对生命的依恋和热爱，你却没有。她是个极为有情之人，而你骨子里是个极为无情之人。”

肖恩的最后一句话是：

肖恩：“澹州应该没有那两棵枣树吧？”

他仿佛看透了范闲的过去未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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