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十六）

薛洋从怀里掏出一支黄花梨盒子在明月眼前晃了晃。他笑的越是开心，明月就越是担惊受怕。

记得以前他有一次给孟瑶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让她代为转交，结果她半路上不小心摔到了，然后便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孟瑶很满意薛洋的那位礼物，因为那个人前不久才骂过他娼妓之子。

“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起过，你一直想做一款叫‘戮仙’的香，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寻到最关键的药材。”

戮仙丹，是一种无色无味的香，专门用来封禁灵力。任你修为再高，只要闻上一丁点，立刻变得跟废人无疑。

若是此香练成，别说温若寒，就是温卯在世，她也无惧。

明月已经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了，忙伸手去拽他的手臂，示意他快点将礼物拿出来。

“急什么？”薛洋笑，“让我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得拿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明月歪歪头，故意卖萌。

薛洋似笑非笑。

明月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薛洋忙躲开她的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明月。”他忽然很认真的唤了她的名字，他说：“我想看你跳舞。”

明月敛了笑，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

薛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触碰了明月的逆鳞，仍旧笑盈盈的说：“那天在不夜天隔得太远，没有看到，今天，我想再看一次。”

六年前的薛洋刚刚加入不夜天，还不过是个负责扫打探消息的外门弟子，自然是入不得主殿的。

他没有看到明月如何一舞倾城动四方，也没有看到温晁是如何的怒发冲冠为红颜。

再见到明月的时候，她坐在八人抬的金丝软帐里，一身流光溢彩，举手抬足间尽显雍容华贵。面上覆了层白纱，隐约透出鲜红的伤痕，明晃晃的，十分抢眼。

那天之后，明月的眼睛就很少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冷。

可最近，她似乎又活了过来，眼里的内容越来越多。

可她越是这样，薛洋就是越是感到失落，就像长在自家院子里的蔷薇忽然探去了墙外，引来了许多觊觎的目光。

明月很不喜欢跳舞，甚至可以说是恨。

以前孟诗最擅长的就是舞蹈，曾一度想让她做她的传人，她总说自己这辈子算是无望了，但明月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为自己争取到嫁入世家的机会。

世家？那是个什么东西？

明月不屑一顾，若不是口不能言，她非要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无知！愚蠢！

孟诗本来就生的漂亮，又有才情，愿意为她赎身的人不是没有，但她就是不愿。明知道金光善骗了她，却还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看走眼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便是错的，也要骄傲到底。

孟瑶本来修为平平，却为了不辜负她的期望，在很小的年纪就辗转各大世家，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试图从夹缝里抠来那么几丝生存的机会。

‘你一定要回到金家！’

这句话从最初的期望，慢慢的便成了诅咒，日积月累，一点一点滴的啃噬着孟瑶的心。

明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孟瑶的时候，他还不过六岁，捧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对她笑，脸上两颗酒窝，特别的可爱。

可现在……她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清河过的怎么样了，应该是不怎样吧，否则又怎会一丝消息都不给她？

一张脸忽然凑到了眼前，明月下意识往后退去，薛洋一伸手，她就又倒进了他的怀里。

“你要是再不回神，我就亲上来了。”

明月吓的忙捂住自己的唇，薛洋睫毛扑哧两下，随即笑着放开了她。

寂静的月夜里，忽然荡起一丝细微的波动。

薛洋眸色一凝，他留在院外侦查的傀儡小人被人斩断了。

明月也察觉到了薛洋的异常，转头往窗外看去。

“看来今天是注定欣赏不到你的舞姿了，但记得下次一定要补给我。”

薛洋留下了盒子跃出了窗户。

明月终于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薛洋面前总是很难放松，或许是他们的本质太想了，她想要装成毫无威胁的小白兔，难免要费些力气。

打开盒子，墨紫色的天心石微微发着光，石头底下压着一封由金色的火漆封缄，拓印着金星雪浪的信笺。

拆开一看，是孟瑶洋洋洒洒的字迹：江上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落款的地方画了一只卡通版的国宝，明明是圆乎乎胖嘟嘟的吉祥物，但从孟瑶手里出来，就变成了一只孔武有力的大狗熊。

明月额头上滑下三行黑线，折好信纸后没有像以往一样及时烧掉，而是转身进了空间，在屋子里找出一个空盒子存了进去。

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耗费了许多心力才留下的痕迹，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毁掉。谁知道她还能在这里的待多久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到时候，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想到这里，明月忽然又变得伤感了起来。

哎，她最近是怎么呢？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

明月摇摇头，甩掉脑中的杂念，及时调整心态。

薛洋从山门结界出来的时候，蓝曦臣正矗立在大道上，手里拿的是不是洞箫裂冰，而是不常出鞘的朔月。

“蓝大公子，这么巧？你也出来赏月？”

蓝曦臣抬眸，目似寒星，“薛洋？”

薛洋依然挂着笑脸，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不错，正是在下。”

蓝曦臣不再言语，拔剑便迎了上去。

别看他平日里不温不火，可此刻拿剑冲向薛洋的架势就像是一座沉睡多年而突然爆发的火山。

见他一身霜华，三尺青峰在手，行君子之剑，似是斩尽天下不平事。

薛洋的微笑变成了冷笑，他最是见不惯这些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姿态，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天上云，而他却要做那地上泥。

你越是清风明月，我便偏要你跌落尘埃，看你在那一滩烂泥里，还如何的六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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