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着灰黄色矿渣的碎石路,每当有车辆经过都会带起一蓬浑浊的尘土。
天空却干净得像过滤后的饮用水,让人想要去寻找自己在上面的倒影。
街上跑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尽管身上脏兮兮的,可还是能看出原本的肤色,大概是跟雪一样的纯白。
她慌慌张张地在街边跑着,往我的方向过来,途中不断地回头看,像是在被什么人追一样。
可她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现在是时间还早的清晨,早到路边的摊贩们大多都还没出门,更不用说会有什么行人了,当然,也没有在追她的人。
是偷跑出来的吧?估计不会有错。
我结束短暂的思索,停下脚步,在路边一朵野花前蹲下。
凌晨的雨让其中的两片花瓣黏在了一起,变得不太好看,我小心地将它们分开。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却被刚刚看到的女孩子挡住了去路。她跪伏在我面前,瘦弱的身体隐约看得出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在害怕。
“可不可以收留我......做饭、洗衣服、扫地,我都能做......求你收留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抖得像被拨动的琴弦,但是并不悦耳,还带着哭腔。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我绕过她,却被她用不甘心的质问再次挽留——
“那,那你为什么要帮黏在一起的花瓣分开?”
好像被误会了,我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
“我觉得那样不好看才把它们分开的,而且我对你没兴趣。”
我头也没打算回,不再搭理她,走向紧靠街道的小丘陵,背后是我的住处。
最近几天都在下雨,蓄水罐早就满了,下午的时候提着水管出来准备冲洗一下住处——运载器的表面仍然黏附着许多土石,还因为雨水的浸泡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结果发现发动机副喷射管里藏了个人......是早上遇到的女孩子,她躲在里面,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安地与我对视着。
怎么在这里?
有点缠人......赶走吗?
也没必要。
只不过到时候会花点时间处理尸体,不算太麻烦。
对视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动,她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后我默默移开了视线,拧开水管的龙头。白色的水柱像蛇一样窜出,撞在运载器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会不会被吓到?
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整理当天收集的信息,大部分事情电脑都会自己处理,我只需要负责一些简单的操作。
完成工作后,我躺在床上回顾近期发生的事情。
这是来到深渊的第二个星期。
一开始的运气就不错,运载器降落在一座拥有一定文明程度的城市,没有遇到出门就得面对残暴猛兽的情况。
接着又得到一个好消息,从深渊的原住民那里得知了像我这样的人类的存在,他们聚居在紧邻的天蛇国度,融入得不错。
我每天带着仪器穿梭于街头巷尾,仪器自己会记录需要收集的信息,长官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探索深渊。
深渊是个太让人惊讶的地方,它跟我来自的帝国很像,这里生活着和人类相似的生物,他们拥有相当程度的文明,聚居在一起,建立城镇、国家,建筑风格与古时候的帝国非常类似。
这里有着帝国真实拥有的东西,也有帝国幻想拥有的东西——魔法。
但震撼到我的不是个人拥有的超常能力,而是作用于整个世界的力量——
这个位于星球内部的世界,居然也有月亮和太阳,有日出日落,只不过夜晚的月亮是淡红色的,夜空中也没有星星;
在这里,不存在语言障碍,只要学会一门语言就可以与任何一个智慧种族流畅沟通,就算我是人类,也能够与当地的原住民轻松地交流。
难以相信如此大规模的魔法是怎么做到的,无论是单纯靠庞大的能量还是使用了精妙到极致的技巧,都证明了深渊的神秘与力量远超帝国的设想。
探索的生活应该会蛮有意思的,不会无聊了。
我闭上眼沉入梦乡。
也许是之前探索得太过勤奋,隔天的收获寥寥无几,没有遇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已经尽量寻找偏僻的小路了,看到的仍然是不断重复的景象。
我不能驾驶运载器离开,虽然仍有不少燃料,但这里距离人类聚居的地方很远,只够剩下的燃料勉强完成单趟的行程。
也有立刻就飞去与他们汇合的选项,只是目前没有这个必要。
那个叫什么来着?书上看到过的......嗯,露营。要探索更远的地方,就只能露宿在外面了。
几乎是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天,在夕阳潜下远山之前回到住处。
落日的余晖将运载器镀成古书书页般的腐朽颜色,仿佛它已在这经历了千百年的时光。
人类的寿命最多也只在百岁左右,改造人的我也许能再活久一些,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像金属一样,拥有几乎能够与时间抗衡的力量。
还真有点羡慕,不过......
如果代价是不能思考、不能活动......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想要做人。
在深渊彻底告别白昼之前,我记起来前一天藏在副喷射管里的女孩子,于是去看了一眼。
她一开始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当我从荒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在运载器的外壳,清脆的碰击声把她惊醒了。
副喷射管挺小的,就算身材瘦小的她也是蜷缩着身子才进得去,她就在那窄小黑暗处醒来。
眼睛已经到了不能完全睁开的程度,与昨天遇到时惊惶睁大的模样相去甚远,但借着黑夜前最后的明亮,那双眼仍反射出一丝微弱却澄澈的光。
很像......希望。
毕竟还没有死,什么可能都有机会发生。
但从相遇时的糟糕状态来看,光是饥饿就会在几天之内将她彻底击溃。
第三天我没有去看她,第四天傍晚的时候去了,她还活着。
我仍然往运载器的外壳上丢了一块石头,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只看了我一眼就又闭上了,动作非常缓慢,疲惫得仿佛一片快要凋落的枯叶。
她一动不动地镶嵌在黑暗中,像一块化石。
第五天早晨,荒地上来了几只鸟,我将面包片撕成小碎块丢出窗,它们被吸引得聚在一起,争抢起来。
我正趴在窗框上看着发呆,几只鸟忽然扑动翅膀猛地散开,视野中出现一只四脚的爬行动物冲向面包碎片......
是她。
我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满,于是“当当当”地敲响窗框。
她飞快地回头,看到是我后又回过去捡面包碎片,我继续敲她也不再理我了。
......是习惯了我发出噪音吗?还是说因为我总是光吵她,烦我,所以不理我?
不过无论是哪个原因,我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她吃得很急,就算只是一些碎片也给人狼吞虎咽的感觉,但她也很仔细地把小沙砾都拂去了。
我丢的只是一片面包的份,这么一点,能支撑她多活几个小时?
她很快就吃完了,转身爬回副喷射管。
我也伸手拉下窗户——
就在隔音玻璃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从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它太轻了,又沙哑,我几乎把它当成树叶摇晃摩擦的声音。
“谢谢。”
她说。
那声音真的很小,但我感觉到她已经是用力在喊。
附近的探索大致完成,准备去更远的地方。
晚上整理了远行的装备,第六天一早我就出门了。
用跑的,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抵达城市边缘,这里同时也是天蛇国度的边界。
搭了帐篷露宿在这,晚上远远地看到天蛇国度那里有士兵模样的人在巡逻,而这边混乱之都的边界却散布着破旧的房屋,土地荒芜。
第七天晚上回到住处,这两天走了很远的路,有点累,我连信息也没整理,冲完澡就睡了。
第八天早上,鸟群来到荒地小憩,我多拿了点面包想要投食,结果刚打开窗它们就跑没影了。
扫兴。
不过她也许还活着。
我将完整的面包片丢出窗外,等了一会儿,面包片还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我“当当当”地敲响窗框,把发现面包片后又飞回来的鸟群吓走了。
面包片还在那里。
死了啊......
我盯着面包片,每当鸟群飞来就弄出响声吓走它们。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真的死了啊。
心底泛起苦涩,但只有一点点,跟还在帝国时养过的花枯了所感受到的心情是一样的。
我呆呆地望着面包片,忽然感到奇怪。
不知为什么,我已经没再发出响声了,鸟群却仍然不敢靠近,也不走。
紧接着视野里出现一只四脚的爬行动物,以乌龟的速度向着面包片前进。
是她,居然还活着。
四肢已经枯瘦得感觉一碰就会折断,像只被晒干的蜥蜴。
手臂在往前伸的时候不小心擦到碎石锋利的角,鲜血过了一会儿才流出来,但她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只是努力地向前爬着。
她还活着......她活下来了。
我忽然记起曾经的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待过的实验室,被带走的孩子们,以及那些永远带着面具的研究员。
不太想看着她死去。
但收留她对我来说是个大麻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一整袋面包片都丢了出去,又丢了一壶水。
听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响,她回过头。
“......谢谢。”
砂纸摩擦般干燥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的是自眼角涌出的泪水。
喂,别有水喝了就随便浪费啊。
我别开视线,抬头望向天空。
深远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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