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检阅

凌晨，陈希醒了。外面还黑着，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天亮。

在另一个房间里，彭舸是被起床号唤醒的。起床号的音律非常悠扬，只不过，过去是号兵吹的，现在是大喇叭播放了。

彭舸迅速起床，穿衣、洗漱，然后出了房间。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在门口他遇到了陈希，两人相视一笑。

部队还是老传统，无论士兵、军官，早上都要跑圈，师部大操场上热闹起来，喊声震天。陈希和彭舸因为穿着地方服装，不好意思夹杂到跑圈的人流里，虽然他们很想。他们只好在操场边上散步。

营区的杨树已经绽开了一点绿叶，枝条也变得柔软起来了。他们在树荫下慢慢走着。陈希感慨地说：“回到部队，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十几年前的那些景象忽地就涌上了心头呀！”

彭舸说：“陈希，你知道吗，十几年没来了，老营房都扒了重建了，但操场还是这个操场。我们侦察大队每天早上都在这里跑圈，跑5公里，较起劲儿来也许还跑8公里。侦察大队是个嗷嗷叫的部队，一边跑一边呼儿喊叫，一直跑到别人都走了，我们还在跑，一直跑，跑得都麻木了！军人的这种气质，就是你身上的烙印，抹都抹不掉。”

陈希默默无言。

彭舸问：“陈希，你昨天喝大了，你还记得不？”

“记得，我是一心想使自己醉一回。”

彭舸笑道：“为什么呀？清醒的时候你不认识自己？”

陈希郑重地说：“你说得对，我清醒的时候就是不认识自己。我常想，我陈希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呢？”

“你什么样了？”

陈希默默不语。

吃完早饭，师政委派一位政治部副主任陪彭舸和陈希回老连队看看，而苏维泰去司令部办事。副主任姓江，他说，先去侦察营吧。彭总，你那时叫侦察大队，现在改营了，下属四个连。侦察任务也和过去不同了，增添了许多侦察器材，也高科技了。你去看看吧，变化很大。

连队都训练去了，营长和教导员在营大楼前等候，见到彭舸，立正、敬礼，显得很腼腆。彭舸忙说：“把手都放下，把手都放下！”

他退后了一步，行了个标准的举手礼“报告！侦察大队二分队上士班长彭舸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营长、教导员慌忙还礼，不由自主地说道：“稍息吧！”说完，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说：“欢迎老英雄回老部队！”

“把那个老字去掉，我才四十多点。”彭舸笑呵呵地说，“我也不是英雄，只不过是打过几天仗。除了腿肚子被穿了个眼儿显得英勇点外，别的没啥英雄事迹。”

教导员说：“彭总，您的事迹都在营史上写着呢，每年新兵入伍都要学习。当兵的不见得满身窟窿才是英雄，机智灵活、任务完成得好、歼敌多也是英雄。”

彭舸乐了，说：“是呀，你说得很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陈希一眼。

营长、教导员带着他们进楼，参观了士兵宿舍、文化室、电脑机房和健身房，又领他们到器材库参观各种器材。去之前他偷着问江主任合适不合适？江主任挥挥手，说：“看吧！都是老兵，对他们就不必保密了。”其实现在部队侦察分队装备的无非是些定位仪、无线干扰机、红外侦描仪、摄像机、无人机一类的，无人机也就像个大点的航模。彭舸摇摇头，说；“这比美军差远了。”彭舸研究过美军单兵、班、连装备。

从侦察营出来，他们分别上车，驶往＊＊＊团驻地，这是陈希当营长时所在的部队。离团驻地越来越近，陈希也变得激动起来，他渴望地从车窗向外看，不住地揉眼睛。

团长和政委都迎了出来，嘘寒问暖，把他们接进司令部会议室。团长喊：让二营长和教导员进来！

两个少校敲门进来，啪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报告，二营长宣怀、教导员吴伟玮报到！”

团长介绍说：“这是省政协常委、八十年代的二营副营长***志，是你们的前辈，过来见个面吧！”

两位少校立刻快步走过来，向陈希敬礼。陈希很感亲切，握住他们的手问了许多事情。团长笑呵呵地说：“首长，过来坐着谈。通讯员，给首长倒茶、扒橘子、削苹果！二营长，你们也坐吧。”

二营长立正：“报告！二营四连正在操场列队，等候首长检阅！”

团长不在意地说：“让他们等一会儿！首长刚到，总得休息一下吧？”

陈希颇为惊讶：“首长检阅？你们不会是指我吧？这不可能！我已不是军人了，我怎么能检阅部队！”

团长解释说：“首长，二营是您的老团队，二营四连是您带出来的连队，最近军区授予四连‘冬训模范单位’锦旗一面。我们想搞个授旗仪式，请示了师里，想由首长来授旗，并给大家讲讲我军的光荣传统，师长同意。首长您不要推辞了。”

陈希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我愿意给战友们讲讲。团长，那我们这就去吧，不要让战士们等太久。”

团长说：“好！”

在操场一角，二营四连已列队等候，见到首长们走过来了，连长命令：“立正！”

他跑步到了营长面前，报告：“报告营长，四连全体列队完毕，请指示！”

营长看看团长，团长命令道：“开始！”

营长跨前一步，对着队列说：“稍息！同志们，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省政协常委陈希首长。陈希首长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担任过我们二营副营长，也曾担任过二营四连连长，是从我们这个部队走出去的。陈希首长对我们部队有着深厚的感情，今天特意回部队来视察，慰问大家。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希首长的到来！”

队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四连今年冬训认真刻苦、不怕牺牲，参加了军组织的演习和军区组织的考核，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得到军区的表扬，特授锦旗一面！今天我们举行一个别开生面的授旗仪式，请我们的老连长，老营长***志为四连授旗！下面，授旗仪式开始，请陈希首长讲话，并授旗！”

陈希从一位军官手里接过那面锦旗，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字，然后端着它，向队列走去。他站在队列前，停顿了一阵儿，才说：“同志们。”

队列刷地立正！

“请稍息。同志们，我十八年前离开我们这支部队，到地方参加祖国经济建设。十八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部队，想念同志们。我虽然离开了部队，但我还经常打听你们的消息，我听说，我们四连在历任连首长的带领下，战备、军事训练、抢险救灾，以及完成一些特殊执勤任务，都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成绩。今年冬训，又一次得到上级嘉奖。我为我的老部队感到骄傲，我为四连感到骄傲！现在，我受团长委托，为四连授旗。庞连长，出列！”

四连连长向前跨出一步，正步走了过来，敬礼。陈希大声说：“接旗！”

四连连长接过锦旗，向陈希敬礼，然后面向连队展示锦旗。

营长向前一步，命令：“分列式开始！”

看着四连唱着连歌，列队从远处走来，威武整齐；看着队列前那面他熟悉的连旗，他有一点哽咽。他将右手举在额边，像其他人一样行军礼，身体绷得很紧！

吃完午饭，陈希说要出去走走，让彭舸陪陪他。他们走出营房，上了营区内的一座小山，这座小山可以俯瞰整个营区。陈希站在山上，有很长时间没说话。后来陈希问：“舸子，这两天这些活动是谁安排的？”

彭舸说：“苏维泰。”

“他跟我不是很熟，他不会这么安排。”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主意。你觉得满意吗？

“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是我很感动。舸子你以前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其实很容易动感情。当你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心底里埋得很深的那些东西会突然涌出来，这就是潜意识。我刚回地方的时候，很长时间都转不过劲儿来。等到转过劲儿来了，适应了，部队的那些东西也就远去了、消失了，我指的是军人的荣誉感、牺牲精神、责任感那些东西。我以为老部队不会使我动感情了，但我还是动了感情！舸子，我很羡慕你，你始终把部队给你的那些东西放在表面，把它同你现在的生活融合起来。我很失败的是，我老是觉得它们格格不入。我要是能象你那样，我就不会犯那么多的错误了。”

陈希叹了口气，说：“舸子，我给你说一些事情吧，就是仓吉公司以前的那些事。”

彭舸一直在默默地听着陈希，现在他马上说：“陈希，你不要说下去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别提那些！”

陈希看着远方，慢慢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你带我回老部队，不也是想撬开我的嘴吗？”

彭舸尴尬万分，他说：“陈希你别这么想，过去我确实很好奇，我是想知道你和戴维斯之间的事，你和谢明明之间的事，那既是为了我了解情况，判断该怎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陈希转过头来笑笑，说：“我知道呀，你曾私下里帮了我很多，我都知道。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

彭舸解释说：“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用从你嘴里知道了。我和戴维斯已经建立了一种交流关系，而谢明明，陈希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和他打交道。谢明明被抓了！”

陈希并不吃惊，他说：“我听说了。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说了。”

彭舸很惊讶。陈希便说起来。小山上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动也不动，就一直说，一直叙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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