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彭舸醒了,他感到干渴、头晕。他勉强爬起来。到外面接了一杯开水,回来牛饮下去。出去又打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点起了一支烟。
省国合是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成立以来就是这样。现在事业体制改革,国合要事、企分开。国合仍然保留事业法人,但是变成一个纯管理机关。国合的下属单位一律企业化。原有人员,愿意保留事业身份的,留在国合机关,拿事业工资。愿意脱离事业身份的,买断工龄,拿一笔钱走(彭舸大概能拿到10几万元),到下属企业去。企业对个人实行聘用制和合同制,工资随企业效益浮动。
国合的人,多数都愿意保留事业身份,下属企业有事业身份的人也都想回机关。机关的编制这次改革也重新核定,只有64个人员编、11个处室编,而且这些编制一年后还要进一步缩减。国合现有事业人员84人,多出来20人。于是便定了一条:工龄满三十年的,可以提前退休,待遇不变;愿意调走的,国合给补贴个人3万元;这些渠道都安置不了,又没有部门可安排的人,按待岗处理,发原工资的80%。省政府下发的改革措施刚刚宣布,国合就乱了,私下“沟通”的也有,找单位要调走的也有,每天三五成群地发牢骚,工作也几乎停顿。
国合班子成员是省管干部,不存在身份改变的问题,所以找这些处于利益关口的职工谈话,就显得没有说服力。刘总变得越来越烦躁,一改往日爽朗、果断的作风。他虽然很快就要调走了,但是看到昔日的同事为利益而变得斤斤计较、不择手段,看到他这几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摇摇欲坠,心里满是苦涩。
国合转型之后这几年,在刘总的一手策划下,国合由单一外经外贸业务转向多种经营,搞起了房地产、金融投资、工业、能源项目,下属五大公司,总资产已达到近5个亿了。其中国际合作投资公司正酝酿上市,上市申请也已报到证监会。国合这几年对这些企业实行宽松管理,每年下达一定的利润上交指标,个别经营困难的,不但不交利润,国合还给补贴。现在企业人心惶惶,工作受到冲击,刘总心痛不已。
出色公司也是国合下属企业,也是国有企业。但是由于企业规模较小,国合规定它每年固定上交利润指标,也就不大管,只是偶而下来看看,偶尔调彭舸上去汇报一下。渐渐地,彭舸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企业的真实性质。刘总平时和彭舸见面都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却阴沉了脸,一方面是因为国合目前的状况,另一方面也是为彭舸和他的出色公司的前途忧心。彭舸听了刘总一席话,立刻感到了一种危机,同时也为国合的变化难过,大醉一场。
彭舸也面临是否保留事业身份的问题,刘总说,你想好了,你愿意保留,我可以给你保留,也不用你给我送礼。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回机关,否则事业身份、处长职级都无法保留,按规定,今后企业里不再有事业人员了。
彭舸问,那出色公司将来怎么办?刘总沉吟着说,取决于你。你回机关,出色公司由国合接管,但按收缩业务原则,将来很难保留;你不回国合,你的公司保持原来管理关系不变,或者也可以跟着改制,变成股份制企业。第三条道就是与国合彻底脱钩。
彭舸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他并不看重的事业身份而放弃他的事业。但是刘总就要调走了,国合的其他领导他都不熟,谁还能接受他那些天马行空的作为呢?如果改制、和国合脱钩,他就再没有了政府机关、政府官员的身份了,将来会怎样?这个身份在社会上是个天然“信用”,他会因此而失去多少呢?他看看表,已是后半夜3点了,他想,得征求一下丁其嫣的意见。
他钻进丁其嫣的被窝,急躁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但是却没有冲动,使他很气恼。丁其嫣醒了,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恨恨地说:“酒醒啦?瞧你昨晚喝的那个德行!”
彭舸说,我跟你说个事儿。他就把昨晚和刘总的一番交谈都说了,丁其嫣扑楞地坐起来,抓过睡衣披上,问:“你怎么想的?”
彭舸老实地说:“我想不明白了,所以才问你呢。”
“你想没想回机关?”
“没想过,一想到回机关当个处长,级别比自己的老婆还低,我都烦死了。”
丁其嫣笑了,说:“是,我也没办法再吹自己老公了,就个处长还有什么吹的?彭舸,你的成就不在个处长,或将来弄个副厅。你的成就在事业,这是你的性格决定的,改不了。”
彭舸咧嘴笑一笑,说:“还是老婆了解我。”
丁其嫣接着说:“那有没有个不绝对脱离的路呢?你要知道,你今后要是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去闯,你遇到的困难要比现在大得多。可能你过去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个优势。
彭舸点点头,“对,我刚才也想到这一点了。我昨天到穆省长那里汇报物流项目,他很支持我,我想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是国合的人,有个天然信任。我不知道有没有不绝对脱离的路,刘总说等我从国外回来再谈。如果没有,我宁可离开国合。”
“唉,别人想弄都弄不来的位置,你轻易就给放弃了!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怎么决定我都不反对。不过你得知道,你一旦失去了这个,你就得比过去有更大的勇气,你就得比过去付出多几倍的努力,你的失败就再没有人替你分担了,你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懒散了,知道吧?”
彭舸沉默了。他嘟囔着说:“我去想一想吧。”便郁郁地要回自己房间。丁其嫣又叫住他,叮嘱说:“彭舸,最近外面不明流感很多,你出国可千万要小心。我给你准备了一包口罩,还有些预防流感的药,你记着带上啊。”
彭舸回了一句:“我连登革热都得过,还怕流感?行,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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