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块黑板擦开始（一）

明德中学开学的半个多月以来，惯例每天中午都会待在高一（9）班的教室里吃冷便当的学生只有我一位。午餐的内容是一份比较大的鸡蛋培根蔬菜三明治、一小块芝士和一盒鲜牛乳，这个不太符合中国人饮食习惯的食谱我已经吃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觉得腻过。

我不愿意花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到食堂去吃午餐，因为那简直就是活受罪：但凡稍微去晚了一点就必须排长队，到最后连口热菜都吃不上。要知道三明治吃冷的没关系，可麻婆豆腐和蛋炒饭就不一样了，凉下来之后我连把它们塞进嘴里的勇气都没有。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地方到处人挤人、人挨人，而我天生喜欢独处。

我尤其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时，一只手捧着三明治，另一只手按着书底端凹槽的两边，窗外的阳光洒在身上那股暖洋洋的感觉。这段悠闲的时光要有多惬意就有多惬意，比起喧闹嘈杂的课堂和课间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高中生活的每一分钟都能像午休时那样美妙就好了。我想。

我很清楚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所以几乎是在开学的第一天，午休时光就成为了我在明德中学最重要的两个精神寄托之一。我知道自己离不开它。我像爱着我自己那样爱着它。

顺带一提，另一个精神寄托是放学铃响起之后直到保安巡逻清场的那段时间，因为我可以去到操场看台最偏僻的角落吹着晚风继续看书，起身离开的时候还能大声感慨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

其原因追溯起来有些不太好解释，但这是我母亲教我背过的第一句古诗。

我本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安宁地继续下去，直到从高中毕业踏入社会。然而我没能料到的是，许多我向来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变化——或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因为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总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

抱歉，我不想扯到太多和哲学有关的道理。所以你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以这一天为起点，我的高中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故事自然也要从这一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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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陈默！”

一个陌生的声音使我从书本的静谧中回过神。面前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双手叉腰，满脸带笑，很熟络似地和我打着招呼。

这实在令我有些尴尬，因为对于这张陌生的脸，我搜遍整个脑海也得不出一丁点印象。

“那个，我好像不认识你。”

“什么？不认识我？你认真的吗？”

什么叫作“你认真的吗”？我根本没必要对你一个陌生人撒谎吧。

不过，这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是认真的”？听起来似乎有点别扭……

我还在为语言的严谨性而纠结的时候，对方又开了口：“咱俩可是同班同学啊！就算叫不出名字，模样你总该有点印象吧？”

“抱歉，没什么印象。”

“啊！？”她惊讶地喊，眼睛瞪得老大。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脸上那副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的表情令我有些反感，就好像我非要熟悉她的脸才配待在这个班级里似的。

可凭什么呢？今天是高中开学之后第三个星期，我不认识班里的同学有什么不正常的吗？倒不如说，她能这么自然地叫出我的名字才是很奇怪的吧？应该露出惊奇的表情的人是我才对吧？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更令我难受的是，一向孤僻的我心底里特别不希望被这么一个自来熟的家伙搭话。

请不要介意我形容得过分：这种人最好是能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

但自认为有教养的我绝对不可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请她从我面前离开。所以我挤出了一丝微笑，礼貌地问：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那个，同学，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居然真的问出话茬来了。我简直想抬手打自己一巴掌。陈默，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什么忙？”

“帮我找个东西。”

找东西？这种小事非要麻烦别人吗？自己的东西自己找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之一吧？

“抱歉，我在忙，你去让别人帮你找吧。”

想快点结束这种无聊的话题的我挥了挥手，低下头继续看书。

谁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意思。她整个人十分干脆地往前一探，双手“砰”地一下就撑在了我的课桌上，差点就用脑袋顶到了我的脑袋——她很矮，作为一个高中生，身高居然目测只有一米五几，应该是那种发育过晚的类型。

或者是不再发育的类型。呃，这话可千万不能说出口啊。

为了避嫌，我只得往后仰了仰身子。即使这样还是感觉离得太近。我又偏了偏头，透过栏杆向窗户外面望去。

咦，天井里好像有人在组织什么活动的样子。

“同学，你就帮帮我吧！”她见我把头转到了一边，着急道。

你非要把脸贴得那么近做什么？委实说你长得根本不能算多好看，五官生得略挤不说，两只眼睛的大小都稍微有些不同，更别提半张脸都是青春痘了。再说，我又不是那种会对又矮小又长着娃娃脸的女生感兴趣的怪人。

我直白道：“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非找别人帮忙不可的事情。”

她伸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你还真就非得帮我不可！”

这就直接上手了？什么教养啊？

我把头转回来和她对视着。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眼神中的那股冰冷，她吓了一跳，触电般地缩回手，站直了身子。见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又轻咳了几声，说：

“同学，我要不是实在没辙了，也不会来找你啊。帮帮忙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不知为何，她把“不会来找你”这几个字中的重音放在了“你”字上，让我听着觉得有些奇怪。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哦对，现在似乎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关键在于我该怎么拒绝她。

“为什么非要找我？”

“这不明摆着的么？大中午的，班里就只剩下我们俩了，我哪找别人去啊！”

我又重新捧起了书：“那你就等午休结束再找人帮你。”

“哎呀，那就来不及了！”她双手合十，低下头向我哀求，“同学，不，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就帮妹妹我一把吧，算我求你了，真的……实在不行，我可以请你吃顿饭作为补偿！”

刚认识不到三分钟就把称呼由“同学”升级成了“哥哥”。这种为了拉近距离而卖萌撒娇的行为使我感到恶心、反胃，差点没一口把刚刚吃完的三明治吐出来——这不是夸张。我从来不夸张。

我知道她这种人在社会中不算罕见，也记得自己从小就常常被周围的人指责是“情商为零”，为此曾伤心过好一段时间，到现在还很忌讳这几个字眼。但委实说，如果所谓的“高情商”就是指像她这样不要脸的话，我倒宁愿一辈子当个哑巴。

另外，请我吃饭又算是什么奇怪的补偿方式？是我看起来穷到吃不起午餐呢，还是你曾经用相同的方式“补偿”过很多脑子里只有吃饭的、或者脑子里只有你的思春期男生呢？

很抱歉，我和那些家伙绝对不是同类人。所以请你还是不要继续坚持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

然后又立刻住了嘴。看着她那对涂着不怎么明显的紫色睫毛膏的、几乎要泛出泪来的小巧玲珑的眼睛，我顿时有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有口难开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幅欲哭无泪的表情多半是装出来的，但我果然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这无关同情心作祟，而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我“做事不能太绝”——类似于这样的大道理母亲经常挂在嘴上，每次想起时耳边都会回荡着那充满磁性的女中音。

面前这个女生怎么看怎么难对付。仔细想想，我要是不帮她的话，这关恐怕不太好过去。以后会怎么样暂且不说，今天的午休多半会留下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看来这个麻烦我是实在避不开了。

“避免不了麻烦，就早点解决麻烦。”

我小声念叨着自己从小学一直用到现在的座右铭，一边放下了手上的书。

她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要找什么东西？”

“哦哦！谢谢谢谢。那个，我要找教室里的黑板擦。”

“嗯？黑板擦？”

居然是公物么？

我看向教室前方的黑板，上面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一个字也没有。然而这个女生如此着急想要找到黑板擦，说明——

“你是生活委员吧。”

她十分惊异：“诶？你刚刚不是说你不认识我吗？”

“我猜出来的。”

“哦……哎？不对，就算要猜也该猜我是值日生吧？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对方正一脸狐疑地打量上下着我。但我才懒得向她解释那么多。

“你先说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所以其实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

“我要接着看书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

她慌忙摆了摆手，快速把事情的经过向我讲了一遍。我认真地倾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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