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快撤！

“快撤！”

“撤你个头！这是个小国人众！”

啪！

我抄起采配就给了直孝一下。

这人怎么回事？天天想着撤退？

又不是难波兵或尾张兵，我们可是天下闻名的石见隼人呢。

“哎呀，那个少主呀，想撤退撤习惯了，这次请恕老臣临阵脱逃之罪。”

我满脸黑线，但又不能怎么样，于是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恕罪、恕罪。”

“哈哈，这才是少主呀，”长月大人傻笑着，“那个青备队听令！准备战斗！”

“准备战斗！”

青备队的战士们嘻嘻哈哈地摆出阵势，同时拿着长枪对着前面的国人众。

面前的国人众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但举着长枪、拿着大刀的样子使人觉得来者不善。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两位农民一人持枪、一人持刀，穿着粗布衣服，像小说中那些草莽汉子那样叫着老掉牙的台词。

“武士，英雄好汉在此，还不乖乖上交过路费！不然有你们好看！”

持枪的🐉鸣……不农民恶狠狠地叫道。与此同时我们都笑了。

就冲这武器对比——我们全副武装，他们衣衫褴褛，还敢拦路抢劫，有够农民的。

“主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必，”爹制止了成都，“七阿弥，问问他们要多少钱。”

？

这不识抬举的🐉鸣不得好好教训一顿？

但是孝久姐依旧忠实地执行了爹的命令：“各位英雄好汉，请问过路费是多少？”

“这位公主大人，”依旧是那个持枪的农民回答，“不多，你们一人交两贯钱就行。”

“回主公，过路费是一人两贯。”

“两贯？？？”

孝久姐刚把费用报上去，爹就暴跳如雷，把我们一群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这个国人众是什么国人众啊？！上来就一人两贯？你们这是害人不浅啊你们这个国人众！合计俺们这几百号人要把樱野盐场给你们？你们叫我怎么办？我们绚璃家的石高才有三十万啊！你们一天天搞什么劫道剪径什么的会害死你们哒！”

喂……我就不说城下的仓库存着多少钱粮了，就这一趟给将军的贡品都有一万贯，几百贯拿不起？

而且我记得我们家是70万石吧？

“绚……绚璃家？……不是，你们是大名？”

这下轮到这伙儿国人众凌乱了。喂，这帮🐉鸣不会真的不知道我们就是他们的领主大名吧？

“我我我……我们是啊，”爹的脸上似乎淌下冷汗，“怎么，连你们的领主都不认得了？”

尴尬的沉默。国人众中有些农民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有些甚至要逃跑。

确实，对他们的领主剪径，这不死也得扒层皮。

“妈的，死也是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拿长枪的农民一咬牙，喊道：

“我们要证明！”

证明？证明你领主是你领主？

不过孝久姐显然会意，立刻举起了刻有我们家二引两家纹的牌子。

“真实有效！”他还附了一句。

农民接过牌子，细细地抚摸了几下，表情从原来的镇定变得惊恐，又变得十分惊恐，最后是猪肝一般的紫。

“我们……我们惹到大人了……”

“大人？”

“他们就是我们的领主绚璃家啊！”为首的那个农民跌坐在地上，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完了完了，我们全完了……惹到了大人，能有好下场？呜呜呜……完了完了……”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原来还耀武扬威的农民们一个个都开始哭了起来，场面好不热闹。

“大人啊……看在我们无知的份子上，饶了我们吧……大人……”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今年粮食绝收，然而奉行大人的税还是要照收……我们也是交不起税才出此下策……”

“对对对……今年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下一滴雨了，我们也是靠天吃饭啊……”

“呜呜呜……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杀了我一个人大人又能快乐吗？难道大人忍心看着小孩子很小就没了父亲？……”

我们一行人看着这些农民又哭又弄景的，一时间十分尴尬，不知道该做什么。本来按道理，像这种当街拦路还敢抢劫大名的农民，一刀砍了还算便宜的，但看到面前这番景象，我们又觉得杀了他们有点处罚过重。

似乎百年前贞义公的名言又回荡在我们耳边。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确实，这帮目无王法的农民，应该狠狠惩处。但是听到他们说今年绝收，我的心里又开始同情起他们来。

今年的确很少下雨，在我们这群大名和武士看来只是天气变干旱了而已，然而对于农民来说，这意味着绝收。

别看我们绚璃家靠海，海水能浇地吗？河也没有几条，所以平时的饮用水不是靠简单的淡化设备（非常难以下咽）就是从别的大名甚至从明朝商人那里买水。

我们用樱野盐场的食盐向明朝交换纯净水，可贫苦的农民们只能打井或用淡化设备喝又苦又涩的过滤海水。这些情况我也知道，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在大内家当过人质，我吃的喝的就是这些东西啊！

想到这里，可能是少女的泪腺天生比较发达，我竟然有点想哭，眼泪在眼窝里打起了转。

不能哭。你可是他们的少主，你都哭了还像话？

于是我狠狠眨了眨眼睛，望向一边沉默的爹和孝久姐。他们也沉默不语，孝久姐甚至看了看后面的马车——里面装着向将军进贡的宝物。

“好了，都停下。”

爹的声音依旧很沉稳，也很有威慑力，农民们逐渐停止了吵闹，战战兢兢地望着我们跪下。

“没想到今年大旱竟到了如斯地步！为什么不上报给我？”

这第二句话，显然是问向家臣们——尤其是几位奉行的。包括孝久姐在内的几名奉行官缓缓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爹对为首的农民问道。他长着一双有点特别的蓝眼睛，像是南海那边的人。

“回大人，”农民回答道，“草民半三郎，出云松江人，因数月大旱、无法完税这才出此下策，袭击大人。草民等人的命就在大人手中，还请大人——”

“我不会杀了你们。”爹的眼光愈加冷峻，转过身来望向家臣们，“月山富田城的奉行是谁我不用说你们都知道，现在请这位奉行把你所了解的情况告诉我。”

月山富田城是出云国的主城，城下町叫松江，也是松江郡的郡治。城主由爹兼任，奉行是北畠澄显大人。

北畠大人在队伍的中前面。这是一位面貌柔和的中年人，远远望去甚至有点像二十几岁的少妇，在本家几位奉行中也是那种中庸作派的。他听到爹这么说立刻下马，单膝跪地道：“主公。”

“起来回话。”

“是，主公。”

我们都预感到北畠大人可能凶多吉少。别看爹一天天笑眯眯的，还经常跟家臣嘻嘻哈哈，真要搞砸了事情，爹甚至会逼着责任人切腹自尽的，哪怕是侍奉家族好几代的谱代家臣都不能例外。

君不见二十年前之武田信全公乎？信全公为了他的野心甚至连亲兄弟都敢杀，至于外姓的家臣、别国的大名乃至公卿大臣甚至皇族，谁敢阻碍他，哪一个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以对付武田信全的最好办法就是——要比他更能杀。这一点当朝将军虎山殿下做到了。

爹虽然不像武田信全这么凶狠残暴，严重的处罚还是有的，我就亲眼见证了爹流放两位侍奉我们家好几代的家老，原因是不能安抚领地、以致激起民变。

“刚才那些农民说的情况，你可知晓？”

“回主公，澄显……并不知晓。”北畠大人狠狠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道，“在下虽早已察觉到今年旱季的不同寻常，本想请示颁发德政令，可根据小吏的奏报，今年的稻苗没有大规模枯死，正常的税还是能收的，因此……澄显粗心大意，竟差点导致民变，请主公责罚。”

“奏报？”爹冷笑道，“你也是小吏出身，怎么，官大了竟然不知道下去看看了？”

听到这句话，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家臣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的确，对于领国基石的农民，我们真的接触太少——包括我自己。

但爹是不是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我们也各司其职，北畠大人也是掌管半个出云国的大奉行，要是都下去看看，我们看得过来吗？

这个问题早在几年前我就想到了，现在我又想了起来。以后这个问题还将伴随我几十年，直到遇到那个人为止。

“回主公的话，在下公务繁忙，的确没有时间亲自体察民情，”北畠大人不卑不亢地说道，“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主管的官员来负责。如果我要每天去看稻苗的生长情况以及领民的生活状况，那么就会耽误不少政务，因此……”

“我知道我知道，‘陈平不知钱谷之数，曰：自有主者’嘛，”爹不耐烦地摆摆手，“但你是北畠澄显，不是陈平。你和陈平的官职又不一样，陈平是宰相，相当于我国的关白、太政大臣，你是吗？读了几本书，就开始掉书袋了，不愧是写出《神皇正统纪》的北畠亲房的子孙。”

北畠大人还想辩解些什么，被孝久姐用眼神示意了，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站着。

“好了，”爹咳了一声，“孝久，赐给他们一些钱，免除他们今年的赋税，等上洛回来依情况发布德政令。”

“谢、谢大人！”半三郎扭头对后面的农民喊道，“大人不杀我们，还要给我们钱、免除我们的赋税！”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农民们纷纷感动地大呼：

“谢大人不杀之恩！！！”

“绚璃家万岁！！！”

“仁义之主万岁！！！”

“万岁！万岁！！！”

“还没完呢，就万岁？”爹戏谑地歪了歪嘴，“以后，你们就是这位北畠大人手下的国人众了——还有点军事能力，一旦本家遭受敌军攻打，你们有义务——害，应该说是我们都有义务参加防卫家园的战斗，到时候就要听北畠大人的。明白？”

“明白！”农民们高呼道，一旁的北畠大人略显尴尬——毕竟他是文官出身，从未带过兵。

“主公，这……”

“没有这那的，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叫你切腹谢罪，”爹哼了一下，“赶紧上马，给完钱还得去京都呢。”

“遵命。”

北畠大人百感交集地重新骑上马，待孝久姐发了钱，我们便再次行进了。

身后不停传来农民的感激声和欢呼声。

毕竟我们是“仁义之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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