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信

我这算是保护了安吉吗？

不，别说保护了，根本就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

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让安吉跟着来，无论大家说什么我都坚持让她回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也许会因为送安吉回去而耽误一两天的行程，但是这样正好就错过了这些愚昧的人给黑蟒送上祭品的时期，而我们就只会简简单单地在这里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里，跟这里不会有任何瓜葛。

回过去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被黑蟒吃下去的，是旅店老板的儿子莱恩。本来我和他就算不上多亲密，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就算……

就算他被吃掉也……

「里奥，够了。」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米白色的发丝在眼前垂了下来。纤细白皙的手臂放在我的右肩上，就像是感觉不到任何重量般放在上面。

面前这个有着米白色长发的女孩子弓着腰，用淡紫色的瞳孔看着我，稍稍显得有些忧郁。

为什么她会显得那么忧伤呢？明明一直都是那样面无表情。

就像是看透了我在想什么一样，她才会这样拍拍我的肩膀来打断我的思绪。

「已经两天了，你们这样下去的话身体会撑不下去的。一点点也好，多少吃点东西吧。」

宫的身后，伊芙学姐用托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慢慢蹲到我们的面前。

我们？

转过头，在我的旁边，他坐在那里。

从我最开始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就跟我一起坐在这里，低着头，在墙角里坐着。修斯黄褐色的卷发因为很久没有梳理过而弄得非常凌乱，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东西看起来显得有些消瘦。

如果说的是我们的话，或许我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就和修斯一样吧。

「要是在安吉醒过来之前你们两个就先倒下了的话，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我们该怎样向她说明呢？难道告诉她自己的哥哥们因为担心她而倒下的吗？」

伊芙学姐同样也在修斯的面前把饭菜放了下来。

「这两个人固执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学姐，放着他们两个不管就行了。」

在我们的正对面，茱蒂背靠着墙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虽然这么说着，她却一脸忧愁地看着旁边的那扇门。

「安吉的样子怎么样了？」

学姐问。

「不知道，医生进去给安吉做检查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虽然一直没有醒过来，不过相对三天前似乎安定了许多……学姐也不要那么担心了，安吉肯定没事的。」

对，两天前，安吉被黑蟒吞下去的那天。

「安吉！安吉！」

就像是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般，连同身上的疼痛和麻木都忘记了，刚刚还无法动弹的身体被冲动驱使着，把安吉抱在了怀里。

手臂的抽搐和痉挛甚至让我无法抱稳怀里的安吉，险些让她摔了下去。

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那一丝生命的起伏。从指间传来的，微弱的脉搏。

「安吉！安吉！」

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希望安吉能听到我的话，哪怕只是慢慢地睁开眼看着我，让我知道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看着我，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安吉……」

忍不住，眼泪已经没有办法忍下去了，巴拉巴拉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最后在安吉苍白的脸颊上碎掉。

自从几天前在蕾拉阿姨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快地哭了出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眼泪的开关像是生锈了一样逐渐失去了作用。在过去的10年里，我全力地全力地控制住自己，没有在姐姐面前、在修斯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但是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庆幸，我比安吉更像个孩子一样。

「里奥？怎么了？」

其他人看到我突然抱起了安吉，急忙跑了过来。索尔学长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撩起了安吉右手的衣袖，食指和中指放在了安吉的手腕上。

「居然……」

索尔学长突然瞪大了双眼。

「难道说……」

其他人似乎也明白了怎么了，露出了难以置信而又庆幸的表情。

「里奥！振作一点！现在赶紧把安吉带回去，让医生好好看一下！知道了吗！」

索尔学长摇了摇我的肩膀，然后从我的怀里接过了安吉，立刻抱着她冲向了城门的方向。

之后我们回到了旅店里，请来了城里的医生给安吉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就在安吉持续的昏迷之中，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两天。

——『虽然心脏开始跳动了，但是还是没有度过危险期，随时都有停下来的可能，之后尽量让她安静的躺着吧，能否醒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了。』

第一次检查的时候医生这么说了，这里的医疗设备并不是很足，连正经的医院都没有，安吉只能躺在这个旅馆里。我们能做的就是仅仅等待着安吉自己醒过来，等待着第二次奇迹。

——『抱歉。都怪大人们太无力了，才让你们，让那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

临走之前，这个带着眼镜的医生喃喃地说了一句。

今天，医生过来给安吉做第二次检查。我们都在等着医生从那扇门里出来，无言地蹲在了墙角。

「情况怎么样了？」

走廊拐角的楼梯那里，索尔学长和昭夜学姐也走了上来，他们尽量放轻了脚步不打扰到医生的检查。

伊芙学姐摇了摇头。

「是吗……」

索尔学长也露出了一脸忧郁的样子，然后像是为了转换话题他接着说：

「稍微在街上打听了下，那条巨大的黑蟒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三个月前，那一次进攻就近乎把奎尔这座城市破坏了一半，在那次战斗中这座城市的骑士队全灭无一人生还。但是黑蟒只是像是玩耍一般，感觉尽兴之后就离开了。之后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时候，奎尔的领主——住在中央教堂里的斯特拉姆教父，却提出了为『大地之神』献上祭品的建议，每周都会把一个小孩子挂在城外的铁杆上，作为黑蟒的祭品。到这里就和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一样。」

学长的表情变得严肃，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们。

「但是遇到地方骑士队无法解决的怪物的时候，不都是应该向首都报告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伊芙学姐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忧愁的眼神望向了旁边的那扇门，安吉正躺在那个房间里面。

「两天前我就传信给在德兰尼帮助我们重建城市的陛下了，把事情全部告诉了陛下，就在刚才猎鹰把回信带了过来。」

索尔学长把信纸递给了伊芙学姐，学姐接过之后没有读而是直接递到了我的面前。她也许只是想给我打打气，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

但是就算接过信，像是在抗拒般我没办法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上面写了什么，信上的文字怎么也无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蕾拉阿姨一定也知道了吧，自己的女儿遭受了这样的事情。无能的我们没有办法保护好安吉，甚至让她命悬一线，至今都无法保证她能醒过来。

阿姨肯定会大发雷霆，说着把安吉交给我们是大错特错，然后带着安吉离开。而我却无力反驳阿姨所说的一切，因为所有的错误都在我们身上。

对不起……

我知道道歉也是没有用的，道歉无法挽救任何事情。

道歉的话语只能让无力的我们显得更加无力，让接受道歉的人更添一道伤痕。

「据陛下所说，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奎尔遭受袭击的消息，看样子斯特拉姆教父把消息全部封锁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茱蒂问。

「理由很简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身为城市负责人的他肯定不会仅仅只是受到个批评就完事的吧。根据情况而定，如果他在事前或者事后的处理不当，说不定还会受到处刑。正是担心这一点他才没有把事情报告上去吧。」

宫平静地说出了理由，虽然只是她的猜测，但是十有八九事情的原委就和她所说的一样。

为了保全自己，留住自己的地位，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才不会顾及别人的性命。用谎言、欺瞒、威压伤害平民，骗过上面的人自身得以求全。

这就是某些人的官僚之道。

「大概就是这样，教父利用自己作为神职者的身份，欺骗这里的人说黑蟒是什么『大地之神』，只要献上祭品就能让大家免受到惩罚，于是每周都会选定一个小孩子作为祭品。而这种混蛋事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了。」

所以刚来的时候这座城市显得毫无生气就是因为这样么，刚刚遭受袭击，又失去了充满朝气和生机的孩子，城市也显得颓废。

就是这样的事情让安吉收到了伤害！

信纸在我手里像是快被撕裂一样地捏住，发皱。

「不过陛下说已经让威尔斯带着人赶过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吧。」

学长说到这里才终于有点放松下来的样子，他看着我，和学姐一样露出了微笑：

「里奥，安吉肯定会没事的。相对的，稍微看看信怎么样？」

信？

我害怕着，拿着信的手也在发抖。面对这封信就如同面对蕾拉阿姨一样，我不停地发抖，不停地想要道歉。

对不起……

阿姨明明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孩子一样，给我拥抱，让我在她的怀里撒娇。

我却辜负了她的期待，辜负了自己的誓言……没能好好地保护安吉，让自己的、自己的妹妹变成这样。

眼泪像是快要落下来的样子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但是在这样模糊的视野里，我突然看到了一行字。流畅的笔画一笔带过，虽然有一点点粗糙的笔触，但是却能看出来阿姨写信的时候的心情。

坐在桌子前，颤抖地握住笔快要哭出来的阿姨。

我的脑里闪过了这样的画面。

信纸在我的手里被捏成了纸团，而我为了不被大家看到自己的样子，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阿姨，对不起……

明明我只是个连阿姨拜托的事情都做不好的无能的小鬼，你却一次又一次像母亲一样把这个爱闹别扭的孩子抱进怀里，轻轻地包含爱意地说出『没事的』。

所以，我才会这样无法面对你啊……

『咯吱——』

木质的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身穿着白大褂的带着眼镜的医生提着他的医疗箱走了出来，所有人急切地迎了上去，想从医生的嘴里听到安吉的情况，就连坐在墙角一句话也不说的修斯也立刻站起来走了过去。

我也立马用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站了起来。

「医生，安吉的样子怎么样了？」

伊芙学姐用快要把医生逼到墙上的样子把脸凑了过去，这个戴眼镜的医生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也能理解学姐的心情，他说：

「病人的样子比起两天前要安定很、很多了，脉搏也平稳了很多，看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只需要安静地让她休息，等她醒过来就好了。」

「真的吗！太、太好了……」

学姐像是泄了气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用手擦着不断从眼角渗出来的泪珠。

「讨厌，一放松下来就……」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像是融化了一样消失了。

「不过因为你们用了这样简易的除颤器对心脏就行了起搏，虽然成功救回了病人，但是这样却导致了病人的心律有些失调。在以后也要继续使用除颤器对病人进行治疗，让她的心律稳定下来。

那我的工作就到这里，先告辞了。」

医生提着医疗箱穿过了我们的包围，而我们在医生离开之后立刻就涌进了房间里，围在了安吉的旁边。

修斯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安吉的脸色逐渐变得好起来，脸颊变得红润。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也平稳了很多。

看到安吉的样子之后，大家才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无力地坐在了房间里。这几天，所有人都累坏了。

「茱蒂。」

在安静的房间里，我的话打破了沉寂。

茱蒂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也许是看到我终于开口，她看起来更加安心了。

「怎么了？」

她问。

「我的枪修好了吗？」

「零件的部位，总算是解决了，但是关键的打火石还没有找到，所以要使用是没办法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那之前你用的那个炸弹还有吗？」

「有是有……」

茱蒂拿出了自己的工具包，在里面翻找着，但是找到一半她突然把动作停了下来。

「你打算做什么？」

「你别管。」

我做过去一把就抢过了茱蒂怀里的工具包，把里面的圆柱形的炸弹拿了出来。

五根炸药管，足够了。

茱蒂拉住我的手，一脸惊恐的样子看着我。

「你该不会是……」

「啊。」

茱蒂看了看其他人，希望他们也能阻止我，但是大家都只是看向了一旁，不打算做什么。

我轻轻推开了茱蒂的手，走到了门外。

「就算是我，被别人触到逆鳞的话也是会生气的。」

门被我轻轻地关上了。

门外，一个小男孩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脸歉意地低着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说。

「都是因为我，父亲才……」

我没有理会他，头也不回地从他的旁边走过去。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父亲的错。你的父亲已经好好地保护好你了，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所以不用道歉。」

一步一步，我走下了楼梯。

另一边，安吉躺着的房间里。

宫捡起了我扔掉的纸团，是刚才学姐递给我的从德兰尼寄过来的回信。她慢慢地打开皱巴巴的信纸，看着上面的内容。

——『里奥，谢谢你救了安吉。』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刻里，她轻轻地浮出了笑容。

「里奥他，是我们的Hero（英雄）。」

修斯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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