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我

「抱歉，小姐现在不能见你们。」

女仆从宅院里走了出来，这么对我们说。

这个女仆不久前才跟我们见过，所以我还认得她。就是茱蒂给我们带来溜进王宫的方法的那个时候为茱蒂撑伞的那个女仆。

「我们真的有急事想要见茱蒂，不能帮我们跟她说一下吗？说是修斯和里奥来了的话她一定会出来见我们的，你真的有这么跟她说了么！」

「这点我已经跟小姐说明了，但是她现在不能出来见你们。」

女仆很淡定地回答了修斯语气有些重的问题。

作为女仆，耐得住性子是很重要的。

「可是我们真的有急......」

「小姐说让你们先去这家店里等她，一会儿她会过去找你们。」

她打断了我的话，同时拿出了一张白纸。

纸上写着『祖父的厨房』这样一个类似于家庭餐厅的名字，还有它的地址。

「好吧，我们去这里等她，麻烦你传话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么，就这样告辞了。」

女仆很礼貌地跟我们道了别，然后门口的卫兵推开了身后巨大的宅院的双开的大门，她就慢慢地走了进去。

本是高大严肃的大门，由于婚期临近，也被装饰得非常漂亮而又喜庆。

想必里面也是非常忙碌的样子吧。

目送着她走进去的时候，忽然瞄到了一个米白的身影。

说是瞄到的米白色的身影，不过就是因为长长的米白色的头发占据了视线的焦点而已。

宫。

好几天时间不见，那种柔顺似水的长发依旧是那么漂亮。

突然好像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宫稍稍把头往后转了一下，但立刻又转了回去，甚至我连她的侧脸都没有看清楚。

之后，大门就关上了。

如果想要见姐姐的话，肯定就会遇到她的吧。

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去面对她呢，对她说什么呢？

她又会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我呢，会和我说什么呢？

别说没有想好和姐姐见面时候该说的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和宫说什么。

是向她怒吼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还是当作没有看见她无视掉呢？

什么都没想明白。

真的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喂，里奥。」

修斯把我从思考里拉了回来。

「哦...哦，哦！该走了是吧，我们马上到这个地方去等茱蒂吧。」

「里奥......」

我没有再管他，自顾自地就出发了。

修斯虽然看起来有点疑惑和担忧，但是很快就跟上来了。

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询问了几个人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做『祖父的厨房』的餐厅。

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请问要点些什么呢？」

穿着制服的女服务生很快就走了过来，把菜单放在了我和修斯的面前。

「哇~~~看起来都好好吃的样子~~~」

修斯看着玲琅满目的菜单，口水已经成水柱流了出来。

我们现在不是来吃晚饭的啊......

而我只是随便翻到了下午茶那一页，随便只了一个。

「这个，两杯。一杯现在要一杯等一会再上。」

「嗯，明白了。两杯咖啡拿铁，一杯要晚些再上对吧。」

女服务生职业式地笑着，把我刚才点的东西写在了订单上。

「里奥你这么快就点好了啊，还帮茱蒂也点了......我还不知道点什么好呢......算了不管了，就这个吧！啊不！还是要这个吧！这个也好想要......」

「你这样会让别人很为难的。」

女服务生像是同意我说的话一样苦笑了一下。

「呃......就这个了！」

修斯闭紧双眼，用要把菜单戳穿的力度指着菜单。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最后再确认以下你们点的是曲奇点心配柠檬红茶以及两杯咖啡拿铁其中一杯要晚些上是吧。」

「就是这些！」

女服务生收到修斯星闪一般的回答之后收起我们的菜单就到后台去了。

然后我们这里又回归了安静。

不一会儿我们点的东西就端上来了。

一边喝着有些苦味的咖啡，一边瞄着窗外。

窗外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路人以及偶尔滴答滴答驶过的马车。

普普通通的平民也好。

衣着奢华的贵族也好。

一片安详的景象。

『喂，你听说了吗。好像三天后阿切尔伯爵和国王亲属骑士队的队长就要举行婚礼了啊。肯定很不错是个超豪华的婚礼吧，新娘的婚纱也肯定是超漂亮的吧！我也好想穿一次看看呢~~』

『这种事情早就传遍全城上下了。那种事情你就别做梦啦，你这种一般人怎么可能穿得上那种超豪华的婚纱呢，不会有什么贵族看的上你的吧~~哈哈~~』

『谁、谁说的。我觉得我还是挺、挺不错的吧，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啦。』

背后那桌的两个女孩子就像平常的闺蜜一样进行着平常的女孩子间的对话。

不过......

「确实呢，蕾娜斯姐姐穿上婚纱肯定是超漂亮的吧，说实话超想看到穿婚纱的蕾娜斯姐姐呢。」

修斯似乎也听到了，一脸傻样地在头脑里幻想着，还往不停嘴里送着曲奇饼干。

就算是再怎么崇拜姐姐，终究修斯和我不一样，并不知道只剩下唯一的亲人的我此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当时失去爸爸妈妈的时候好像。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能把蕾娜斯姐姐交给那种糟老头子！」

「你说谁是糟老头子呢~啊？修~斯~酱~」

「呜啊！咳咳咳！」

修斯由于过度惊吓呛着了把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甚至刚才整个人差点翻下去。

「算了，饶了你。」

看到修斯被吓成这样，突然出现在修斯背后的茱蒂也没在意刚才修斯对自己父亲的坏话，坐在了修斯旁边的椅子上。

和平时在学校里那个邋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茱蒂依旧是那种贵族大小姐的华丽着装。

正因为如此，从茱蒂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开始，店里几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我们这里来了。

「您们刚才点的另外一杯咖啡拿铁。」

刚才的女服务生看到茱蒂来了之后，很快也把我刚才随便点的咖啡放在了茱蒂的面前。

「不要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啊，很吓人的啊。」

修斯向茱蒂抱怨着刚才的事。

「活该，呸——」

而茱蒂一点也不像个大小姐一样向修斯吐了舌头。

茱蒂只是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同样一脸藐视就看向我。

她似乎不太高兴。

「那么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明知故问。

「当然是蕾娜斯姐姐的事情啊，我们最初不就是这个目的才来这里的吗，所以......」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姐姐已经住到你家里去了呢？」

我无视了修斯直接问了茱蒂这个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一直盯着茱蒂，从她的瞳孔里能开到我自己的样子，和平常的我一样，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却让人厌恶。

茱蒂像是有意错开我们的视线，看向了另外一边，然后把咖啡杯送到了嘴边。

「就是不想告诉你......」

她用小到快听不见的音量说。

「难道你也是和贝尔串通好的？」

修斯又把话插了进来，话题也被他突然打断了。

「贝尔？」

「就是那个偷......啊不，那个国王陛下。」

「不，听名字我就大概想到了你说的是国王陛下，不过串通好了是什么意思？而且你居然还敢直呼国王陛下的名讳，小心被抓进大牢哦。」

「这是贝尔自己让我们这么叫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刚才的意思是说让我们和贝尔见面什么的......」

修斯有些不知道怎么表达。

「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不过你们要是能被国王陛下抓住判个死刑什么的我倒是觉得也无所谓。」

「你居然是这么打算的！」

「对，你们快去死吧。」

修斯和茱蒂开始说起了相声。

茱蒂刚才是有意不和我说那个话题，所以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姐姐......她，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不觉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茱蒂也是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然后说：

「很好哦，你也知道的，在学婚礼上的一些东西呢。」

她故意挑了些刺激我的话来说。

「而且有那三个人作护卫呢，蕾娜斯姐姐本身也很强，根本就不用担心。」

然而，茱蒂的回答根本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或者可以说是她有意避开了。

总觉得她今天好像很不愿意和我说话。

就像那个时候，我和修斯获得解禁的许可之后她有一段时间刻意在避开我们。

不过这一次仅仅只有我而已。

感觉被她讨厌了。

茱蒂在首都多少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份，用根本跟学校里那个邋遢少女完全不同的端庄的动作拿着咖啡杯。轻轻地送到嘴边，然后送一点进嘴里。

之后，她仍然是一脸不太想见到我的表情看着我，说：

「你到底要找我做什么呢？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回去咯。」

『你』，而不是用的『你们』。

茱蒂明显是在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她理由，不然之后的我大概也不会那么后悔吧。

「我想.......见姐姐一面。」

我很小声，中间也停顿了很久。

「只是这样？」

茱蒂反问了一句。

「只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地我把头埋了下去。

「不行。」

「诶？！为什么......」

修斯用力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当时却被茱蒂的一个手势阻止了。

然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地安静了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不行。」

茱蒂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我只是想和姐姐见一面而已！」

这次是我有些失控。

「不可能的，你姐姐和父亲大人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父亲大人不会让别人随意靠近她的。就算是通过我的关系也不行。」

茱蒂仍旧是很平静地回答我，看着手里精致的咖啡杯。

「拜托了！我现在只能拜托你了！」

「就算你拜托我也没有用。」

「你怎么能这样！我是把你作为朋友才来拜托你的啊！」

「我也是作为朋友才会来这里的。」

修斯看着越来越激动的我和一直很平静的茱蒂，欲言又止。

他很想阻止这个事态再发展下去，不过到最后也没有出手。

他这点比我想得明白多了。

「茱蒂......你难道知道你父亲的事......」

「......」

她没有回答。

「你一定知道的吧！看你的样子......你一定知道的吧！」

茱蒂终于看着我了，但是那个眼神......

如果要把我刺穿一样地瞪着我，但是她只是那样看着我。

可是我居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我到现在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吧。

「如果见了姐姐的话，说不定我会帮助姐姐完成她的任务，调查你父亲的那些事。如果调查出了什么的话，你的父亲就不妙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

她瞪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忧伤。

「可是你也知道的啊！我只有这一个姐姐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放弃自......」

「我也只有父亲一个亲人。」

「......」

茱蒂突然的一句话让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悲伤，也别以为你自己才是最痛苦的。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很多，你我都不是最不幸的人，不要再这里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我知道蕾娜斯姐姐对里奥有多么重要，我也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但是你有为我想过吗？」

茱蒂的话中听不到一点生气，越是平静才越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听好了里奥，我既然都来了，我难道是打算的不帮你吗？我知道父亲在预谋一些不应该的事情，我也很想阻止他，就算是个对我的事情不怎么关心的、也没打算过要关心的父亲，但是和你一样我也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难道就必须得亲手拿出证据指证他吗？我还没有能大义灭亲到这种地步。」

可能是说的有点多了，她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仅仅只是抿了一小口而已，此时咖啡的苦味想必更浓吧。

「......」

茱蒂看着无言以对的我，继续说：

「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而已......一个从里奥那里得来的理由而已......不过，我很失望......其实我知道，我知道里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把其他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还有些容易激动，一旦别人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做些比修斯还没头脑的事情。」

茱蒂顿了一下，看着旁边。

「没办法...我不能够帮你们这次了，再见。」

说完，茱蒂发下手里的杯子，径直走出了这个餐厅。

我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

同时身着豪华服饰的茱蒂从窗外、我的旁边快步走了过去，仅仅只是余光而已，我似乎瞄到了茱蒂那个用力擦掉眼泪的动作。

修斯很想追出去，但是看了一样坐在这边的我，又重新坐了回来。

我又做了傻事......

又说错了话......

那天下午，我就那个样子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天边的薄云染上一层昏红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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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真是够累啊~~~」

修斯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扑通』一下顺势往后倒在了床上。

「还在想和茱蒂吵架的事？」

「没有。」

我仍然是坐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随意地回了一句。

但是事实和我说的相反。

确实在想那件事，甚至恨不得马上从这个位于三楼的窗口上跳下去。

「胡说，明明就在想。」

「那又怎样，又跟你无关。」

「去死吧！」

「呜哇！你干什么啊！差点就被你踢下去了啊！」

修斯突然飞起来就是一脚，幸亏我反应够迅速，不然中了那一脚我就真的掉下去了。

「还是挺精神的嘛，我还在想要是你再不打起精神来我就一脚踢过去把你的精神全给踢回来呢。」

「你已经踢了好吧！而且你那一脚要是把我踢下去的话我的精神就彻底地回不来了啊！」

我咋了咋舌，从地上转而平躺在了修斯刚才躺的那张床的旁边一张床上。

因为我们租的是一个二人间，所以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成对的。

修斯也走了回来，用和我一样的动作平躺在他的那张床上。

「其实你也没必要在意啦，茱蒂不也说了吗，你就是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

茱蒂说的那个样子，那个很容易激动、老是为别人着想的我的样子。

那个真的是我吗？

「茱蒂说得不是很清楚了吗？」

「那根本就不是我。」

「明明就是。」

「哪里是了。」

「哪里都是哦，茱蒂总结的很正确呢。」

「......」

我没有再去和修斯来这样无意义的对话，只是望着天花板那个昏黄的电灯。

「就举几个例子吧。还记的第一次遇到茱蒂时，被她强拉去做那个任务的时候吗？」

「......」

我没有回答他，但是修斯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拟态蜣螂真的是很恶心呢，砍下去那个令人不快的手感，还会爆出那么臭的液体，真是恶心死了呢。啊，这不是重点，不说了。」

那你还说那么有声有色。

「那个任务回来的途中，我们不是驾着马车经过了一个不算特别高的悬崖吗。结果那里的土质太松，马车从悬崖上翻了下去。因为我是坐在外面驾马车的，很轻松地就跳了下来。但是你们两个在里面没能逃出来，连着马车一起摔了下去还记得吧？」

「......」

「等我赶到下面，把你们从摔得破破烂烂的马车里挖出来的时候，你当时是紧~紧地把茱蒂抱在怀里的呢。就结果来说，茱蒂毫发无伤，你却摔断了一条腿和几根肋骨。」

「这又不能说明什么。」

会想到当时的情况，我不经意地就把身子侧了过去。

「不仅这件事，还有这个！」

「呜哇！你、你你你突然间干嘛呢！」

修斯跑到我后面，正好掀起了衣服的后面，把侧躺着的我的后背露了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明什么。

「那几条伤痕，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呢。与凤凰战斗的时候，我们友情的证据啊！」

修斯一脸得意的傻笑，还恨热血似的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逃！我们是伙伴啊，是生死与共的伙伴啊！』

——『我们是最强的拍档，当然要一起活着回去！』

那个时候的事，我到现在也是历历在目。

「和荒野蠕虫战斗那次，你也不惜浪费一颗子弹拼命去救本来不会有事的宫学姐了么。还有在地下赌场的时候，你不也是突然冲到了宫学姐的前面，想要保护她吗。」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要说的了。别再翻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我无奈地看了口气。

没想到又被这个白痴说得毫无反驳之力。

不过，这些事情。到现在回想起来，却变成了让人难以忘怀的东西。

回忆这种东西真是可怕。

想起的时候会不禁意地笑出来或者是泣不成声，让人失落，却又不乏给人勇气。

「好了，既然茱蒂那边没有办法帮我们了，只有我们自己动手做了。我困了，明早上再叫我。」

我拉开被子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直到灯关了修斯熟睡的呼吸声传出来后我才睁开眼睛。

窗外的夜色关了灯才显得更加撩人。

不知道是看着这样平静的夜空还是什么原因，我的心情也平静了很多。

在不知不觉中，双眼就亲密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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