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具至今无法理解人类的正义,只是近乎无知地相信着源赖光。
距讨伐大江山的日子越来越近,无数小妖涌入了源家。虽然源赖光安排了村正守在自己卧房外,可鬼切还是偷偷他来到院子墙外。这当然不是鬼切过分高看自己的能力,也不是对源赖光的安排存疑。实在是刀剑的时间那么长,精力充沛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体息。
白槿花开,白槿花谢,不知不觉一个夏天已过去。源赖光不在时,鬼切喜欢跪坐在庭院中,细数着白槿花。他数过今年的白槿,应该是有三千五百零七朵。
后来他不敢再数,怕又这样等待一季,惹源赖光生气。
源赖光住处离他不远,除受伤外,刀剑很少入睡。不睡觉的时候,鬼切喜欢在墙外站着,想一想一墙之隔的主人在干什么,一夜做了什么梦,时间很快便打发了。源赖光再来找他的时候,鬼切也从来不提站在他墙外的那些夜晚。
鬼切来到源氏已经有一段时间,只是这位失去记忆的付丧神大人对一切依然懵懵懂懂,他的眼睛纯粹得宛如一位新生儿。
源就光只勾唇一笑,他曾不止一次看过那双金瞳被杀戮浸染的模想。
越是纯粹,便就是残忍。
“主人?”鬼切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无碍。”看了鬼切一眼,又道“过来。”
于是鬼切又靠近了点。
源赖光有点不满意,他扶住鬼切的肩膀,把他按到自己的腿上。
鬼切轻眨了下眼睛,没有任何反抗。
乌黑的长发在他膝上散开,源赖光轻抚在鬼切漂亮的脸上。
鬼魅动人心,妖魔鬼怪似乎天生就有一副不寻常的外表,抵制诱惑是阴阳师的基本修炼,但是这样的不寻常在鬼切身上似乎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而鬼切,是他刻下契约的刀之付丧神,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得到息切的一切。
源赖光的手渐渐往下,在颈脖处稍作停留,又继续滑过锁骨,落在胸前。
他挑开衣服的外衫,轻易地探进息切的胸口。
他触碰到的是层层的白纱,这才记起前几天鬼切受伤了,伤口还是他包扎的。
“鬼切?”
“是,主人。”
年轻的刀灵仰起头,源赖光看到自己的面孔落进这双融金的眼瞳里。
不知怎的,心思淡了些。
鬼切恭敬地跪坐在一侧,对源赖光没有任何缘由的举动不置一词。
源赖光想,未免无趣了些。
窗外太阳正烈,难免生了许惰性,随手丢了一卷书册给鬼切,源赖光便自己执笔誊抄经文。
“若有不懂,直问便是。”
渐渐的,和室内便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许是太过安静,源赖光抬眼打量了一下鬼切。
他捧着书,专人致志。一络长发垂到了鬓,美人如斯。
鬼切的目光从书中移到了源赖光身上,眼中带着疑感。
“主人,什么叫阿豆那比之罪?”
源赖光沉默半晌,离开书案走到鬼切身边,拿起那卷书册看了看。
册内描写了两位僧侣间的至情,其一名为小林祝,其一名为天野祝。他们生前互为挚友,在小林祝病逝后,天野祝悲痛泣血,一头撞死在小林祝坟前,并留下死后同冢之愿。后人为其情所动,遂将二人合而葬之。
源赖光勾起唇,他倒是想不到自己的书房内还有这种书册。
复又看向鬼切,眼中闪过一抹玩味,“鬼切想知道?”
鬼切想起源赖光前面所说,点点头。“是的,主人。”
“那鬼切知道,何为情吗?”
“情?”鬼切的眼睛里带上几分疑惑。
源赖光丢掉了书,在鬼切仰着的头看他的似懂非懂的目光中抬起鬼切的下颌,没有犹疑地吻了上去。
“就像这样。”
鬼切睁着眼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感觉到主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源赖光轻呵一声,松开了钳制鬼切下颌的手,转而一手揽住了鬼切的腰身,一手抚上了鬼切的长发。
“像这样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鬼切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闭上了。
源赖光在鬼切的脸上看不到与情欲有关的表情,比起被轻薄的状态,他更像是虔诚的献祭者。
源赖光满足于此,却又想,不会害羞倒是没什么乐趣,就像是仅仅亲在了一把刀上。
记忆在一瞬间飘到了悠远的地方,那时还是年少,那个吻也再青涩不过。
他睁开装睡的眼睛,促狭地看着比他小上许多的孩子满脸通红。
源满仲曾说,只是一把利刃而已。
是的,他只是一把利刃而已。
而现在,他也只找回了这把利刃而已。
源赖光松开了鬼切,带着十足侵略性的脸却在鬼切眼前放大,嘴角勾起摄人心魄的弧度。
他道,“这就是情。”
鬼切忽觉心中一悸,金眸中像是倒映着落日余晖的海面,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红色与金色的交织。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声,那可怕的频率让他土一下子慌了神,他焦急地想说什么,“主人,我……”
源赖光却是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轻蔑、讥讽、漠视。
鬼切忽觉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下,那可怕的频率渐渐又恢复了正常。鬼切垂下视线,像是松了口气,又莫名的…有点失落……
“鬼切。拥抱,亲吻,甚至于……”源赖光轻抚着鬼切的长发,他的动作再温柔不过,“更亲密的事情,这些都无足轻重。”
源赖光眼神有些恍惚。
“但是千万,不要爱上什么人。”
“为什么?”鬼切不解,下一刻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疑惑,答案并不重要,他只需要听从源赖光大人的指令。
只是他依然在说着,“是因为,小林祝和天野祝遭受了天谴吗?”
听罢,源赖光大笑,“我的爱刀,你是不开窍还是愚钝?”
鬼切伏下身,“请主人责罚。”
源赖光眼中闪过一道流光,看向院外的天空,他的目光似乎透过那微小的视野看到了更广阔的地方。只是鬼切垂着头,什么也没看到。
“鬼切,不是天谴。”
话语幽幽,似有无限情愫。
“不过是一群自私冷漠的所谓神明,为了脸面肆意妄为而已。他们从不曾给予恩惠,却总是试图给人类定下条条框框,何其荒谬!”
鬼切慢慢抬起头,便听到源赖光道:
“鬼切,不要爱上什么人,才不会丢掉性命。”
鬼切握紧了手,他认真问,“主人也不可以吗?”
源赖光一愣,他的神色急剧变换,鼻尖似乎闻到了某种带着浓重腥气的铁锈味。
回廊处传来脚步声,源赖光略一皱眉,他没有再看鬼切一眼,负手而立。
鬼切也跟着起身伺立在侧,他的发间略有凌乱,衣服显出被搂抱后的褶皱,脸色却如常清冷。
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出现,眉梢眼角和源赖光有几分相似。
“赖光兄长,父亲大人有请。”
源赖光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喜,“何事?”
“父亲大人只说是急事。”
源赖光没再多问,瞥了鬼切一眼命令道,“呆在这”。
“是。”
“兄长,请。”
源赖信落后一步,在行至门侧时忽地回首,饱含深意地看了鬼切一眼。鬼切抬起头,融金的眼里一片冷意。
源赖信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出了回廊,行于前的源赖光忽的停了下来。
源赖信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泛着如同红玛瑙般的血色。
源赖光并未开口,源赖信却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这位源氏长子看得清清楚楚。
他暗自捏着一颗心,温和地笑着,“赖光哥哥,鬼切很不一样呢。”
源赖光的视线在源赖信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再次迈开步伐。
“不过是器具而已。”
到了源氏前家主源满仲门前,源赖信没再跟过去,源赖光独自一人来到塌前跪下。
源满仲睁开浑浊的眼睛,他眼中的焦距已经涣散,显然已时日无多了。
“日前的预言,有解决办法了吗?”
源赖光眯起眼睛,想起重重屏风前,亲族们对他说:
你是源氏最强的阴阳师,但是你最终会死在大江山鬼王的手中。
源赖光冷笑一声,“不过是一群老不死罢了。”
源满仲缓缓扫他一眼,“你若不信,源氏必在你手中覆灭。巫女的预言从来没有出错。”
源赖光敛下神色,“长生不老的巫女令您恐惧了吗?”
源满仲深深一叹,后有笑一声,“赖光,非是恐惧……而是羡慕啊。”
源赖光一笑,讽到,“不过是非人非妖的异类。”
源满仲摆摆手,不愿再谈。
又道,“近日我常能在梦中见你母亲身影,想来时日无多,源氏今后便尽数交于吾儿赖光,愿尽心竭力,复我一族往日荣光。”
源赖光看了看源满仲枯槁的模样,也不吝啬陪他作态。
“赖光必事必躬亲,战无不胜,白槿盛开之处,必为我源氏家臣。”
“今见吾儿,吾必甚慰。”
源满仲又说了几句后便见疲态,源赖光起身告辞,“愿父亲大人身常康健。”
源满仲摆摆手,在帷幕下看着源赖光的背影。
他忽地又道,“听闻你捡回了一个妖怪。”
源赖光微侧头,“是把好刀。”
“养蛊者,必受其害……”
源赖光没再多说什么,迈过了门槛。
途经过庭院时,忽见往日母亲门前所种的白槿花灼灼盛开。
他停驻了一刻,转身离去。
源赖光难得有雅兴,请安倍晴明来町中喝酒。
庭院里龙胆花开得正盛,像紫色的雾气萦绕着庭院,清冷又艳丽。
安倍晴明为土御门家阴阳师,又为白狐葛叶之子,相貌极为俊美不说,阴阳术更是一等一的强。
“这样美丽的龙胆在别处可看不到,不过……赖光大人恐怕不是来请我赏花的吧……”
源赖光挥手,跪着侍奉的人一言不发地退出庭院。
“晴明,你的敏感真是让人讨厌。”源赖光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和妖怪打交道的人,不敏感不行啊。妖怪都是锋利的刀,随时觊觎着阴阳师的喉咙呢。”
源赖光把摘下的龙胆花泡进清酒里递给晴明,“式神也是妖怪不是么?”
安倍晴明看了看逐渐染成紫红色的酒,眉头一蹙,默默地推开了杯子。
“式神是拴住的狗,是进了鞘的刀。”
“我有一把好刀,两个月后你收了做式神吧。”
安倍晴明一怔。
“鬼切?”
“是。”
晴明捏着酒碗,却并不喝。“你怎么舍得把鬼切给我?有什么要求么?我也不擅御刀,怕是亏待了鬼切。”
源赖光笑了笑,抿了一口酒。
“要求自然是有的,式神不是留着看的,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这道理我懂,但鬼切不可以死,你活着就要看好他。你为什么不喝酒呢?是因为它是紫红色的,会让你想起妖血对不对?你对妖怪有感情,自然会是个好主人。”
安倍晴明如获大赫的把清酒倒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送走鬼切,但我劝源家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从来不后悔,不论从前以后。”
安倍晴明不语,只上前添满酒。
“你看不出鬼切对你的情吗?”安倍晴明一笑,像极了那白狐公子。
“此为情之禁忌,不可想,我也不愿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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