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和孤独

腊月初八是我出狱的日子。

在这的前一晚，我和梅子坐在牢房后面的大广场上，吹着刺骨的寒风，大口大口的喝着冰镇过的啤酒。

雪下的很大，冻得我们连说话都哆嗦，握着酒罐子手抖个不停，里面的液体时常被摇溅出来几滴。

梅子凑在我耳边，大声的问我，

关梅子：玟玟，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我愣了一下，苦涩的回答她，

伍玟：你别开玩笑了，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回来了！

她撇了下嘴，

关梅子：难道不能为了我回来嘛？

伍玟：哟嚯，你个没心没肺的大姐，恨不得我顿一辈子监狱是不是？

我用力推了一下她，她歪着身子咯吱咯吱的笑着，眼角的泪光却分外明显。

关梅子：哎呀，好啦！老大姐我祝你出狱后万事如意，平平安安，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着鬼地方还不行吗？

她重新坐正，和我碰了下杯，仰面一口喝完一整瓶啤酒。

我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难受的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大骂，

伍玟：这TM也太刺激身体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天气和冰镇啤酒，是要我回娘胎的节奏吗？

关梅子：哈哈哈，瞧你那鳖样，喝不起这点儿玩意儿，就去问狱警要点热牛奶！谁叫你非逞强能和我一起和冰镇啤酒的？

伍玟：闭上你那破嘴！姐我好不容易舍命陪你放纵一回，你可别不领情！

我咬了咬牙，闭着眼睛猛地灌下一大口，却呛得直咳嗽……

梅子笑的前仰后翻，脸颊通红，我埋着头笑出声，所有的眼泪都悄无声息的掉到了雪地上。

梅子突然站起身，把我拽了过去，高举手中的酒瓶大喊，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俩来了！并没有人回应，

但是我们根本不在意这些，尽管挤进人堆里，随手从地上抓起几包零食，一边吃，一边跟着身边同样穿囚服的人像疯子一样扭动着身体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不明舞曲，眼前是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空气里是醉人的烟酒味，

天上只有雪，空中还是雪，地上也是雪

我们不是一无所有，

但我们，都不幸福，

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笑。

我知道在场每一位穿囚服的人，心里面都有一个非常苦涩的故事，这故事其实都不用自己来说，别人就能够知晓一二。

我想我们都明白自己在这一晚是个可悲的人

我们用狂欢来掩饰，掩饰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

假装音乐是好听的，啤酒是好喝的，零食是可口的，身边是一群温暖的同伴。

假装自己是个小孩子，假装自己的世界很小。

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忘记什么是一家人的团聚，忘记自己的孤独与落魄。

然而虚假的狂欢总会结束，

而已结束之后，无非就是落得个可怜的下场，大家都不得不裹紧自己身上破旧的，印有囚字的棉服回到萧索的牢房中，

当牢房的门被再次锁上，刚才那番狂欢甚至就没有人愿意再次提起，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爬上僵硬的铁床，没有脱下棉衣，直接把自己整个人塞进被窝里，连个缝儿都不留下。

在隔壁牢房梅子用指头关节扣了扣墙壁，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把我从回忆的边界线拉回来。

关梅子：玟玟，你明天几点走？

她问我。

我探出头来，把嘴凑近墙壁，

伍玟：六点钟吧！

关梅子：那么早啊？会有人来接你吗？

伍玟：没有吧……

关梅子：那个姓廖的不会来接你？

伍玟：他又不知道我出狱

关梅子：哦……

气氛安静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声响，

我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梅子说了声明天要和我说一件事。

大约五点半左右，我就被两个狱警叫醒了，脑袋晕晕乎乎，下床时直接摔了个脸着地，爬起来之后就见其中一个狱警给了我一套说土不土又和时尚不沾边的衣服。

我抬头瞄了一眼那个狱警，有点儿面生。

他开口讲话的声音没有一般狱警那么洪亮或者粗狂，而是很清脆且字正腔圆的，

狱警：把囚服脱了，换上这套普通人的衣服吧。

我低头瞧了一眼那套衣服，一声不响的接过，去一旁的小房间换好出来之后，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他打开了牢门，另一个狱警站在我身后。

刚刚踏出牢门的第一步，右边的牢门就传来了梅子异常焦急的声音，

关梅子：玟玟，你是不是在外面了？

伍玟：嗯。怎么了？

我忍不住走过去，可是却被身边另一位狱警拽住了，

他一脸严肃，粗着嗓子说，

狱警：现在是出狱时间，你不要逗留！

关梅子：警官，我只讲两句，两句就好啊！

那狱警并不为所动，拽我的力度加强了几分，

狱警：昨晚你们就应该把话讲完了！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梅子放弃了哀求，直接在牢房里大声的吼道，

关梅子：玟玟，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好不好？求求你帮帮我！我不要求他们过的多好，我只要他们可以吃饱穿暖就好了！求你帮帮我！

她带着企盼又充满无奈的吼声，想一块巨石一般，砸在我心口上，既疼痛又让人难以喘息。

我尚且连自己今后怎么在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生存都不知道，怎么有勇气答应梅子照顾好她的两个孩子啊？

可就在那个一脸凶神恶煞的狱警强行把我脱离，梅子又再次嘶吼着求我帮帮她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被狱警托出牢房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跟前是一条差不多两米宽的望不到头的水泥路，而两旁是凄清的小树林，然而每棵树上几乎都没有叶子，只有一丘又一丘的小积雪堆积在树枝上。

我回头看了看那两个狱警，踌躇了一下，对着那两个面生的狱警说了一声，

伍玟：3072关梅子还请你多多关照一下，谢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并没有吱声。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把双手揣进兜里，目视前方，沿着水泥路一直走。

天际慢慢有了一抹光亮，却在我以为即将要迎来白天时，又隐没在了天边。

看来这个冬天，不会再有太多的光明了，也不会有太多的温暖。

它大概会和我往日记忆里的每个冬天一样漫长而又难熬吧，我不仅仅要忍受严寒，还要忍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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