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往青丘去的路途很远,差不多跨越整个九州。因为青丘传统,九尾天狐一族素来遗世而独立,不与外界过多往来,时逢乱世更是自闭山门拒绝沟通,所以需要精确坐标与坚固羁绊的洞天传送也不可能做到,只能亲自去往。
虽然迦陵有碧水麒麟,但每日化形时间有限,路途上车马轮渡,风餐露宿也是少不了的环节。
其实有很多次,一行人本可以在城里留宿,但迦陵执意要走得快些,能有多快就多快,他并无意欣赏一路上九州大地的风光,只是日夜兼程赶路,只有婉儿实在撑不住了喊困,他才会暂且停下。
停在哪儿就歇息在哪儿。
昨晚也是。
这天。
清晨的露水滴答从树梢落下,打在迦陵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
吵醒了梦。
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晨曦淡淡地从林间的朦胧雾气里投来,轻柔地流淌在叶片间,慢慢地被清风吹散在水滴里。
金色的晨雾里,婉儿已经安静地坐起来捧着一本书看,她看得很认真,很投入,从金色的辉光里映来的剪影——很美,也很柔弱。
婉儿好像有些吃不消迦陵这样赶路,一路颠簸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每天讲的话也越来越少,昨天看书的时候,看着看着就倒着睡了过去,越往北走天气越冷,生在扬州的婉儿每天晚上都冻得哆嗦,非得抱着火热热的凤凰仙子才能睡好。
迦陵看着实在有些心疼,也许真的是他太心急,太焦躁,婉儿不过初入山门,所选修法门也为符印结阵术式,可不比他们这些已经筑完灵基的炼体修士铁打的身子。
她可是要自己呵护照顾的。
可是他的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火无法熄灭,恨不得今天就杀到审判席去,见谁砍谁,他的身上还放着那几颗阿狠买给他的辣椒,自己一想休息就会拿出来咬一口,那几颗辣椒都是上好的安南朝天椒,只轻轻地咬一口就好像含了一团烈火般炽热,辣的他满头大汗,疼痛难忍。
有一次凤凰仙子看到他偷吃辣椒,追过来说他也要吃。
他说不行,凤凰仙子恼怒,差点把他烧成黑炭。
“我看出来了,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吃辣椒,干嘛不给我这个真喜欢吃的人吃?”
“这些辣椒是……别人送给我的。”
“哦~~~就是那个跟你私通的红眼睛吗?是那个盒子里装的,我早闻到是辣椒了。”
“什么私通,不是!”
“那个女孩到底哪儿好了,哪儿比得过琉璃,连云妹子都比不过,让你心心念念的?”凤凰仙子评价起人毫不留情:“长相普普通通,品味也差,还一看就是特别玩不开的类型。”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你就看过她一眼好不好?”
“我看她穿的衣服盘的头发化的妆就知道了,大雕花诶,戏水鸳鸯诶,黑裤子诶,绣花鞋诶,土得不能再土,又特保守,老太婆才穿那种,年轻女孩稍稍会打扮一点,稍稍知道潮流一点也不会穿那种衣服,而且她居然一点妆都不化,素面朝天,我的天!谁教出来的孩子,谁是她妈?真的该打!”凤凰仙子气:“女孩子不可以这个样子,女孩子应该更会爱惜自己一点。”
迦陵沉默了好久:“因为她平时其实不怎么穿女孩子的衣服吧。”
在大多数时候,阿狠都是那个审判席的神女,都是魔教最锋利的剑,是兵器。
兵器也需要会打扮吗?兵器还需要漂漂亮亮精致典雅的吗?兵器也值得被去爱吗?
也不一定啊。
迦陵想到八爪长老用它那巨大的触手小心翼翼地给他的剑雕纹养护的模样,想起自己平时没事就会把云天伞拿出来擦一擦,摸一摸,看一看,爱不释手。
战士们会把兵器当做自己的情人,铁匠们会把自己的剑当做女儿,
谁说兵器就不会被爱呢?
但是阿狠呢?
【真正能杀人的法门,都是如此】
她说过的。
不会被爱的,只有纯粹的凶器。
她就如同她的战法与匕首般,精准,狠辣,致命,她的魔血,她的魔眼,她的无痛症,仿佛一切都只为了战斗和杀戮而生。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当然不会有人教她怎么穿衣打扮,当然不会有人教她女孩子该怎么保护爱惜自己,当然也不会有人教她——该怎么给男生送礼物。
所以她可能想也没想,就把自己最爱吃最热烈的小辣椒放进了食盒里,也许她还精挑细选挑了几个最辣的——她就把这个当做礼物,大概为的是感谢那一次让她特别开心的郊游。
她一点都不管迦陵喜不喜欢,也许她的小脑袋瓜里只在想:这可是我最好的东西啊,你为啥不喜欢?
她有时候狡猾恶毒得让人害怕,有时候蠢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
这取决于她面对你时,究竟是那头嗜血的猛虎,还是粘人的傻猫咪。
她知道怎么割断你的喉咙,挑起你施 虐的欲望。
可是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会谈情说爱……
真好笑啊,你一个审判席的神女和刽子手还像个小女生一样给别人送礼物,明知道随时可能会走还在镇上租了间房子买了那么多衣服,这一点都不专业好不好?幼稚死了蠢死了好不好?
但又或许,穿那些别人眼里土里土气的花衣裳和鞋子也好,拼命吃变态辣吃得满头大汗也好,又或是在小镇里租上一间自己也不知道会住多久的房间,买上一堆新衣服鞋袜,然后给那个男生小心翼翼地准备自以为珍贵的小礼物也好。
那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在那无法逃离的世界里,所做的小小的挣扎呢?
就像是被关在透明的玻璃笼子里的老虎,有时也会特别用力地撞击着玻璃笼壁,游客们也许只会尖叫几声,然后站在玻璃前嘲笑——动物始终是愚蠢的,逃不开他们的法则与造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安全的,都知道那头老虎离不开那玻璃的笼子。
但撞得头破血流的老虎却只是躺在地上望着身前形形色色的人们,觉得奇怪。
为什么他们仿佛就在自己面前,可自己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他们身边?
那道看不见,却又摸得着的壁垒为何那么坚硬,它到底又是什么?
老虎是不会知道的。
因为她只是老虎而已。
她曾经尝试过逃离,却又头破血流地回去了。
提着自己的【首级】一言不发地回去了,回去那个熟悉的布满血腥味和黑暗的世界。
其实那一刀割断的并不是迦陵的头发。
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等待她的炽烈而血腥的刑罚,是她为自己本不应存的情感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凭什么?一想到她如同正在走向刑场的十字架,迦陵便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今晚就杀到审判席去。
可是世上的事,从没有那么简单。
迦陵看着婉儿,想着想着,凤凰仙子忽然窜到他身边来拍了他一下:
“你怎么偷看别人家女孩子?”
“我在想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因为婉儿这几天好像有点累,好像特别虚弱……”
“蠢!”凤凰仙子一记暴打直男拳锤在迦陵头上。“你难道不知道女孩子一个月里总有几天特别虚弱吗?蠢!你觉得要不要休息,啊?!你没发现这几天她特别怕冷?啊?!蠢!”
“啊?!”迦陵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是真的蠢,赶紧连滚带爬到婉儿身边去。
“师哥。”婉儿翻着书页,浅浅地笑。“我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我们不走了,师哥待会儿去抓几只灵兽给你补补,下午我们进城找个好地方住下,然后师哥带你去买东西,你要买什么都买给你好不好?等你好一点我们再走。”迦陵很慌,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
但婉儿摇了摇头,特别懂事地笑:“我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今天我们就休息。”迦陵摇摇头说不行。“你要是累坏了我怎么……”
迦陵正说着,婉儿却只淡然一笑,轻轻接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潇洒写下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墨意豪情,可通天。
“不要觉得我太柔弱了,师哥。只要我手里有笔,我就无所畏惧。”
婉儿淡淡地说,笑得轻松写意,逍遥自在。
迦陵看着那女孩身旁傲然风骨,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在云中所写下的那曲大风歌,想起藏书阁里她在自己身后毫不拖泥带水写下的墨意。
其实她从来都比自己想得要坚强。
虽然婉儿平时不爱说话,文静怕羞,甚至有点腹黑让人看不透。
可一旦手中拿起笔,便就有万丈豪情,挥毫间天地风月,驾九龙登天。
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总有平时想不到的自信,变成更好的自己。
“师哥还有自己想做的事吧?不用专门为我停下来啦,我看你火急火燎,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事吧?”
迦陵看着婉儿眼中的坚定和倔强,点了点头。
“谢谢你,婉儿。”
男儿有志登云天,本是幸事。
而有人理解你的志向,有人知道你为何而往为何而战,
而后支持你,鼓励你,帮助你。
乃是最大的幸事。
迦陵起身,唤水,召出玉麒麟落。
“那么今天,我们就一口气冲到青丘。”
凤凰仙子在身后气得翻白眼:
“死直男,你懂不懂女儿心啊?”
迦陵懂不懂女儿心不知道。
但是凤凰仙子还是挺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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