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神仙难救

何为开天辟地？

此剑，便就是答案。

第一剑就是至强的绝杀，

第一剑就是怀抱着结束战斗的决意而挥舞，

时代因它而滴血，

大荒也在它脚下颤抖，

项凌云下意识地抱紧了迦陵，就连是她，都也瞠目结舌地看着脚下那缓缓分崩离析的大地，看着那刀锋深深地嵌入土地，而后如同撬开一个罐头般，将那远方十里的平原连同山脊，一分为二，露出深不见底的沟壑与土中岩层，长平死地深处，无尽冤魂哭喊的呼啸传来，只见那黑暗深处，无数闪烁着幽光的液体仿佛在流动，沸腾。

地动山摇，云天崩碎。

这一剑斩开的不仅仅是那断面上的岩石与山系，仿佛已经将这片大地的灵脉与基石斩断，项凌云和迦陵周遭的土石颤抖着龟裂，向下凹陷，摇晃，竟是有要塌陷的迹象！

项凌云毫不犹豫，抓着迦陵便往后方一跃，稍稍落在安定之处。

“妈妈，快跑！”迦陵面色铁青，还是只那一句话。

但是项凌云咬紧牙关，只是抱紧他，不说话！

只看眼前那修罗魔物血肉之中的青铜齿轮与机关崩裂而冒出故障的黑烟，似乎是无法承受那开天辟地的一剑所带来的反震而崩裂，他因此恼怒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仿佛对这副不经用的躯壳失望透顶。

项凌云当然见过无数因机关术改造而强悍无匹的怪物，

她原本以为，那头魔物不过也是因为体内那副精巧而诡谲的钢筋铁骨而强大。

那样没有灵魂的死物，来多少她都不怕。

但是她错了，

这本来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现在看去，那副钢筋铁骨非但没有成为他的助力，反而——却是拖累了那身体中栖息的修罗，他有多强？强到那承载万物的大地都无法抵御住那漆黑的刀刃，仿佛它一触碰到世界，便要让人间倾覆。

若非是受限于凡人那笨拙而丑陋的青铜机关所铸造出的实体，那个怪物，恐怕是要将这天地都撕碎吞噬！

他咬牙切齿地回首，又倒拖着那柄獠牙碎刀，望向那泥泞中的白龙！

还有，她怀中那个少年！

他咆哮着，拖动那已经崩坏的机关躯体，砍杀而去！

“闪开！”项凌云把迦陵推到身后，拔剑卷起一阵白雾，身周龙鳞迅速飞舞而出在身前编织出一面软盾！这一回她不敢怠慢，直接以最强的守御抵挡之！

可是！

无用！

只看那不可思议的獠牙碎剑瞬间斩开所有龙鳞，甚至连她手中的御魂七支刀也一并居中斩断！破碎的锋刃撕开剑意，霸道而不容有任何回转地便在她胸口隔开一道三寸长的巨大切口！

鲜血飞溅！她痛苦地向后一退，眼神中仍然还是只有惊愕。

百年了， 整整百年她从未见过有能直接破开她剑围，能直接斩碎那七支刀的恐怖一击！更没有人能够在第一个照面就把她伤成如此——她忽然意识到，

也许自己，连和那怪物正面抗衡的可能都没有。

怎么可能？！她好歹也是摸到这苍天下第一流的修士，是那云天门师尊，就连当今赵王见到她都不会怠慢，云天门的今天，就是她一手用自己的剑劈开，斩开，争取来的！普天下她什么样的剑士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敌人没有交过手……

可是，可是那怪物……

他不给项凌云犹豫与困惑的机会，一斩而过，又一斩横扫而来！

这一回项凌云学聪明了，直接一手指天，召唤秦鼎落在自己面前，獠牙碎剑铿锵一声斩在那九州社稷之上，轰隆一声让周遭的空气都一阵酸涩的嘶鸣，仿佛连风与夜都被震碎！

尽管没有直接斩中血肉，但那隔空的罡风，竟也折断项凌云好几根肋骨！

她吐出一口鲜血，踉踉跄跄向后一跌，差点直接倒地！

好强！

强到不可思议！

而且，这还是在那怪物已经因为那第一剑的超载而严重受损的前提下！

真实的力量，恐怕仅有巅峰时三四成！

项凌云这么多年第一次打了退堂鼓，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那个怪物仿佛是地狱中到来一般，不可触碰，不可战胜，不可直视！

她相信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逃离眼前那个怪物——可是，可是她看到了身后那无助的少年。

她能跑，可是带着他……

她还能跑吗？

她想不到任何可能，就连让那少年快点跑开都不可能，她必须站在他的面前挡下那怪物手中獠牙碎剑，否则无论那少年跑出多远，也不可能跑得过那怪物所挥出的剑风！

迦陵在她身后无疑是拖累了她的战斗——可是迦陵如果不在那里，自己早就在第一剑的时候就……

魔物，项凌云，迦陵。

天地之间，他们仿佛化作了三个唯一的点，连成一条线。

而她便站在那最中央。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风与云都止歇，项凌云感觉到自己的血流，呼吸，甚至生命都停跳了一瞬间，即便是在那神识中面对那头九阴腐龙，即便是在几十年前，她第一次面对已经拔出苍天已死的芈玄黄，

【即便是在百年前，她亲眼看着那条黑龙在那燃烧的城头挖出了项吟风的心脏时】

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她知道她不可能赢，

她不可能撑得过那魔物的下一剑，

绝无可能，

但是，

她攥紧拳头，

深深呼了一口气，

犹豫与绝望都只持续了那短短的一念间。

忽然间，她又感觉天开云散，豁然开朗，

自己在怕什么，又在想什么？

回望身后的迦陵，

她不是没有害怕过，没有犹豫过，甚至退缩过，

但是她早明白，她已经无路可退，

因为她的身后，就是她的所爱。

于是那一刻，她咬牙向前举起那血迹斑斑的龙文赤鼎。

而那身前的修罗魔物也在那一刻，举起手中獠牙碎剑！

在那不属于人世的恐怖力量面前，就连项凌云好像也微不足道，如同以卵击石，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般顷刻被吹灭。

但是那一刻迦陵眼中，那一刻天地眼中所见，

夜空中与那恐怖的修罗之力所碰撞的，分明是一股决然不输给他，甚至超越世间所有的强大而伟岸的力量。

铿锵！

天地之间，无边罡风再次将数十里内的大地震碎！

轰隆，脚下的土地都开始倾斜，倾覆。

就连大地——都承受不住那样的一剑啊。

项凌云，你凭什么又想去接？

鲜血淋漓，百骨尽崩。

九鼎……缓缓地从那凌云仙姬，从那天下第一门派师尊，从那睥睨世间万物的白龙……

从那笨拙的妈妈手里滑落。

迦陵眼中那孤单的背影缓缓地倒在他的身前，鲜血从那之前的破口中泉涌而出，那条数分钟之前还掀起那九天风雷的白龙，竟就这样在尘世里搁浅。

她虚弱地喘息着，鲜血堵住了咽喉，不能呼吸，不能说话，更不要说站起……

她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身前的那头修罗魔物和迦陵之间，再无任何阻挡！

【快跑啊，迦陵】

她没有力气回头看，可是她拼命地在心里喊

【快跑啊，傻孩子】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她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那一刻忽然想到，曾经那个人也那样无助地喊着她

【快跑，阿云】

那时，他也在流泪吗？

百年了，谁能想到他们的身影，终究有一天还是重叠在了一起，

她从没怀疑过会有这一天，因为这百年来她都在追逐着那个人的背影，

但是当灭亡到来时，

我们总觉得太早，

她绝望地看着那拖刀而来的修罗，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剑，

但更绝望地，是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居然颤颤抖抖地冲到她的面前，张开自己的双臂，护在自己面前

【傻孩子】

项凌云那一刻泣不成声，她攥紧拳头，多想好好地敲那个傻孩子一锤，

【你怎么这么傻】

但是她又怎么忍心，去斥责那个勇敢的【傻孩子】？

我知道，我的孩子，你想要顶天立地，

但是天与地都顶不住那一剑，你就想用你那小小的手臂去挡吗？

凭什么？

她不知道，迦陵也不知道。

但他

偏就是要这么做！

因为，他也没有退路！

在那可怖的怪物面前，他连帅气地喊一声【来啊】都做不到，他浑身都在发抖，甚至踉跄地坐在地上，眼睛里还留着泪，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活，

但却可以豁出命去，

他明明那么狼狈，

却在做着这世间最勇敢的事，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有趣。

他闭上眼睛，等，

知道自己今天还是难逃一死，

【困龙大阵，真龙难逃，神仙难救】

可是过去了一秒，

两秒，

好久……

那修罗手中的【霸王斩】停在空中，终究没有落下，

他瞠目结舌地睁开眼睛，看着那修罗已经缓缓地低下头来，用那分明已经被青铜机关取代了的头颅，用那双机械的眼睛看着他。

看着他那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那一头苍银色的头发，

和她，

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鬼神般的机关剑士，竟是从喉咙里发出如同哽咽般的嘶吼。

他犹豫了，他没有斩下去。

项凌云稍稍缓过一口气来，颤抖地爬起来，用力地起身也把迦陵紧紧地抱在怀里，蜷缩着，就像是紧紧抱住幼崽的母兽，在猎人面前最后绝望地挣扎。

终究那修罗没有犹豫太久，机关还是缓缓占了上风，他缓缓地举刀，准备结束眼前两人生命时。

身后的夜空，陡然传来声声洪亮的声响。

“叮~叮~叮~”

鸣金。

修罗机械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舞动的黑色旌旗。

秦军。

秦军的主力，来了。

他嘶吼着转过身来，再也不顾那大荒上的两人，缓缓地——向那身后的军阵走去。

“切。”身后圣座上，芈玄黄恼怒地吼：“机关就是机关，死脑筋，砍死了再走不行？罢了，项凌云，你今日终究还是要死的，我看这回谁还能救你！”

只见那黑色的圣座中央缓缓地张开，一尊背生羽翼的天使，缓缓地向人世间张开她温暖的怀抱——无尽的灵力凝聚着，凝聚在那可怕的天使手中。

那便是圣座的主炮【福音】

不光如此，身周的大地也因为方才那几道斩击开始崩裂，塌陷，大地之下便是无尽的渊海，其中流淌着不知何物！

绝对不能落下去，迦陵心想，而后咬牙，用力地在地上把项凌云抱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发现，那个眼前总是如此高大而伟岸的背影，居然这么轻，居然如此娇小……

他的鼻子忽然酸酸的，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在那崩裂的大地上跑着，虽然知道不可能躲得过那主炮的瞄准，但是——他绝不想就这么停下， 就这么放弃了！

他想，难道还有比眼前更难的吗？

还有。

他只不过跑了几步，稍稍跳开几片崩裂的大地，便忽然停住，颤抖地看着眼前。

那个女孩。

黑色的长发，猩红的眼，这回她的身上多了好几处严重的伤口。

但是，猎手永远都是猎手。

猎物最虚弱的时候，她就会出现。

“对不起。”她冷冷地抽出匕首，走向迦陵。

头顶天空的福音，脚下崩裂的大地，已经不能再战的师娘，

还有身前那个，他不可能战胜的女孩。

【困龙大阵，真龙难逃，神仙难救】

难道他今天真的就要死在这里？

他咬紧牙，俯下身……

匕首投掷而出，正瞄准那项凌云的心脏！

而他，也毫不犹豫地向前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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