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下之问

风风雨雨，又是三个月过去。

迦陵的头发越来越硬，根根像是钢针一样竖起，琉璃就算用马梳子和皂荚也难把他的头发按下去了，没办法，只好一个稍显奔放的银色马尾束在头顶，和琉璃喜欢的干净整洁相去甚远。

“我想给你剪头发。”大师姐郁闷地说：“可是剪了还会长，长了会更硬，而且你还长得比别人更快，真是讨厌的狼血。”

“可我就想快点长大！”迦陵喊。

“长大了那就一点都不可爱了，我在想，你要是一直这么大不再长就好了，我寻思，要不我就在你的百草汁里做点手脚，要不直接把你丢进福尔马林……”

“师姐再见！”迦陵拔腿就跑。

哒哒哒，小狼自空中踏步，踏过仙泽涟漪。

现在迦陵已经能轻巧地在水面上点两下了，通往日常修炼的路又能再抄一段捷径，三个月来他总是不断地改进，从坐仙鹤大飞机，到踩楼顶走屋檐，现在直接踩水走直线，每次节约的时间都微不足道，若不是特别急的人根本不在意。

但，迦陵就是特别急，因为已经快半年过去，距离那时说的一年后的入室弟子比武也就只剩下六个月了，但是他还是看不到自己和琉璃的差距有在缩小，还是不知道怎么翻得过眼前的这座大山。

还是熟悉的日常修炼，从山脚到山门跑三个来回，然后让琉璃按摩疏通筋骨，药浴，到武炼堂与兽灵老祖和师兄们深入交流，鬼门关里走一遭，回来再泡药，疗伤，吃饭，下午上完文化课，静思。

傍晚时分，迦陵又提着女儿红和酱猪手，忐忐忑忑地走上山间小径。

见到那蛛眼小师叔，两人只是对视一眼，不多话，直接开练。

百根木桩升起，千手投掷小石，剩下两只手小师叔一边抓酒坛子一边那酱猪手。

而迦陵俯下身，空翻跃上木桩，开始走位！

但和三个月前不同的是，这次迦陵开始练习前，居然先在眼睛上蒙一圈黑布！

石子飞来，迦陵如常避开。

闪，转，腾，挪。

他早已经轻车熟路，按部就班，不疾不徐，每一次师叔都会随机从千百角度或同时或错开投出石子，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只能纯粹依靠反应，只能在无数次的尝试中提升五感。

所谓千眼，便是能用身体上任何部位去感知，用一切手段去觉察，每一根汗毛，每一寸肌肤，甚至血流，骨骼，韧带，身体中最细微的变化也能反映出外界的情报，空气在流动，声音在流转，真气所凝结成的石子，物体滑过空气摩擦而出的臭味。

一切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感知手段，一切，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眼”

是为“千眼”！

迦陵虽然闭上眼睛，却不断锻炼着自己身上其他的感官，所有感知力交错一处，重叠凝聚情报，一张无形的全景图已经悄然在迦陵周围打开，从一开始只有身周一米，到现在整整一丈半径的巨大球形，在此范围内，一切攻击都逃不过他眼。

但是迦陵花费了整整三个月去看清所有攻击，

但是他又要花多久去完美地躲开所有攻击？

所谓【千手千眼】，在身周如同千眼般觉察到一切时，也要以高速的同时反应多线操作完美避开或是发起反击，如同有千手同时行动。

迦陵一心多用已经练成，但就是插在身体机能上，他还不够快，还不够快，就像是脑子已经学会了，但是手却说：不，你不会！

他明明已经看得到了，但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砸！

这就只能靠练了！修炼中法门再多，天赋再高，窍门再多，逃不过的却还是基础！

玩手游抄作业要练度，打出完美操作要熟练度，考试高分更要平时积累！

而基础只能靠练，积累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纵使有天材地宝也只能辅助，没有千百次的重复，没有上万次的失败，复盘，再练，没有机械，无聊，疲惫的锻炼和打磨，就不可能迈过那道门槛！

这就是迦陵三个月来一直做的事！

积累！

练习！

变强！

只看这一次，他弯腰躲开头顶掠来十几颗石子，侧身倾斜又避开三颗逼走位的石子，双手齐出用所有指缝再夹住七八颗石子，甚至嘴里用牙齿都接住好几颗，不用说用腿踢飞，用走位躲过的绝大多数！还有实在躲不了也防不了，只能硬接住的！

“好！不错，不用刻意追求无伤，你要在一瞬间分辨判断出哪些攻击是威胁不大的，哪些是你要花费巨大努力还要陷入更危险境地的，如果你觉得自己能硬接，那就硬接！”师叔点头，在一旁指点！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

这是自己不知道被砸得头破血流多少次，

只感觉一颗石子猛地砸在脑门上，眼冒金星，鲜血流下，流进眼里。

而后开始燃烧！

鲜血在迦陵的眼周燃起苍银色的火焰，将那黑色蒙眼布烧成灰烬！

世界变成了灰色，空气中飞舞的石子化作了一条条线。

银眼的狼俯身而下，从喉咙里发出咆哮。

“就是现在！”师叔喊！

而后，银狼猛扑而出！

只见是迦陵的身影在木桩和空中连续虚影化，若已经失去实体，穿过石子组成的防线，如雷电轨迹般弯折，如青烟飘飞般曼妙，此方闪烁，又刹那间在彼方而出。

枫林，乱石，微风，

千手，千眼，修罗，

【七步修罗鬼影】踏过，迦陵稳稳当当地落在那空地尽头最后一根木桩顶上！

千百次练到意识模糊，

数不清的头破血流，

无数的伤，

无数的痛，

早已经抛在身后，

回过头来时，曾经那座看似不可能迈过的高山，已在身后！

“师叔，我练成了！”迦陵连头上的血都没擦，便蹦蹦跶跶地跑到小师叔面前，眼中银色火焰未散去，依然还在熊熊燃烧。

“不错，这【千手千眼】你已经算是入门，修罗鬼影步也算能够使出，虽然都是三脚猫功夫，但成了就是成了，对于你这个年纪和你所用的时间来说，很难得，很不可思议！”师叔点点头，一股黑色头发伸，拍了拍迦陵的脑袋，开心的迦陵咧开嘴，笑吟吟。

“以后不要露齿笑。”

“怎么人人都这么说……”

“还有，你要记住，不可大意，师父永远只是领进门，修行还要看你个人，你的千手千眼不过最基础中的基础，但师叔已经将练习的办法教你，我想以你的天赋，若想要大成只需要……”

“多久？！”

“十年！”

“啊？”迦陵晕倒。“十年，十年我都死了！我的人生都没有十年啊！”

“十年你还嫌长？你的天赋已经算是罕见，也非常努力，当然我说的是只靠你自己练习，不排除你某天忽然顿悟，或是得到什么圣物……”小师叔说到圣物，停顿了一下：“差点忘了，其实这圣物，就在我身后的山顶，云妹子要你来取，其实就是想把它给你。”

“那师叔可以把它给我了吗？”

“以我个人，很想。但是现在，还不行！”

“……那师叔告诉我如何才行？我一定要拿到那圣物，一定要早日练成，一定要成为真龙天子！”

“你的体格我已经认同，但只凭体格不足以成为真龙，为人君者，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我也要做真龙，我一定要做真龙！”

“哦，有意思，为何你一定要成真龙？”

“因为我要改命，我要做这世上之最上者，成天地至尊，然后……”迦陵心里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到师娘身边，成为有资格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唯一的那一个！”

想要追上身前的那个背影，

想要快点长大，

想要站在她的身边，

紧紧握住她的手，

迦陵的愿望很简单。

但却是这世上最难的愿望。

“哼。”小师叔又怎么会看不穿那个小男孩心底里的想法，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担忧，他才摇头：“你可知，所谓真龙天子，所谓九五至尊，便是要为那天下人着想，用自己的器量承载一国，一个时代？”

迦陵点了点头。

“你可知，身为真龙，必须冷血而无私，他必须如同太阳般炽热而温暖，却又如太阳般无情而公正，他平均地把光送给这世上所有人，驱散阴影，驱散冰冷，在他的心中必须有一盏天平，那盏天平不可以有失，若是失衡，则天下大乱，血流成河，民不聊生，那便是暴君，那便是昏君！若杀一人可利天下便杀之，若灭一族可安天下则灭之，没有人可以比天下重要，没有一个人比天下社稷还重！”

迦陵咽了一口口水。

“我问你，迦陵，回答我：若是有一天，杀了项凌云便能够救天下人，让世道太平，你怎么选？！！！你会杀她吗？！”

“啊？！”迦陵心中如有五雷轰顶，面色苍白。

“你怎么选！！！回答我，立刻！！！”那一瞬间，小师叔百尺黑发如同地狱中的烈火般升起，无数张痛苦的面孔，无数扭曲的魂魄，无数凄惨的哀嚎。

他似是那无尽炼狱中的恶鬼，向那稚嫩的真龙发起质问。

迦陵颤抖着，攥紧拳头，却并不往后退一步。

怎么选？

还能怎么选？

他咬紧牙，向前一步，大声地向那恶鬼吼：“绝不！！！！天下人算什么？！我要师娘！！！”

“那你就不能做真龙天子！！！”小师叔咆哮！“永远都不能！！！我绝不会让你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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