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咀嚼血肉的声响。
“嘎吱。嘎吱。”
锋利的钟乳石宛若野兽的獠牙,淌下的是滴滴苍白的液体,冰冷——而晶莹剔透,坠入黑暗之中宽泛似海的水池,荡开层层涟漪。
而后,浮起阵阵七彩的氤氲,美丽而优雅,却在转瞬之间化作猩红。
魔与仙之间有多远?九重云天,三千世界,彼此相行渐远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成仙之路何其悠远,又需历经多少磨炼?一朝呱呱坠地,千年苦苦追寻,为了不过是那山之巅,风之涯的洒脱。
心有所欲,才能前行。
但当欲望失去了枷锁,也就失去了前行的道路,唯有向左,或者向右。
向左是地狱,向右,也是地狱。
漆黑的洞穴之中,蕴藏着无穷无尽早已变质的灵力,深入地脉,凝结入渊海山林。
十年修行的灵兽,可为一山之主。
百年修行的灵兽,可为一朝之君。
千年修行的灵兽,可堪羽化登仙。
可,人类最绵长悠久的帝国终究也不过与千年同寿,修行千年,又谈何容易?
最潮湿与黑暗的洞穴深处,凝结着一座永冻的坚冰,横跨百米,如城宫般恢弘。
坚冰之中,埋葬着一头百米雄伟,亦如山岳般的白狐。
大地的灵脉与根须深深钻入坚冰,纯白的辉光凝结成乳白的灵气流淌天地之间,在最黑暗的地底,竟也散发出如同皓月般的辉光。
在白狐的身后,摇曳着整整八条如同日冕般的尾巴。
狐有九尾而为仙,一呼而天地动,一吸而日月辉。
一具被埋葬了的躯体,竟也能改变整个大地的灵脉与走向。
凝聚在这只白狐体内的灵力,已然足可堪千年,已然逼近那一条羽化的绝境。
然而,逼近。
自始至终是逼近。
此时此刻她只能在此沉睡,在最黑暗潮湿的地底,与爬虫老鼠为伍,在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在她,本不应该沉眠之地!
“母亲,我定要叫青丘氏血债血偿!”
在那永冻坚冰之前,静坐着一只美丽的灰狐,虽无眼前那头白狐那般庞然而强大,体内所蕴藏的灵力也已经逼近五百年的极限,身后的四尾已然生长到极致,即将要生出那最后一条突破界限的尾巴。
五百年,便可为一朝君。
为一朝君,便可得人世间无穷力量。
就能为——母亲报仇!
灰狐恶狠狠地低下头,在冰冷的地面上舔舐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獠牙撕碎血骨,一口之间便将整整十人的尸骸撕碎吞噬!
坚冰之前,灰狐之侧,是一片尸山血海!
灰狐身边,是一座辉煌而精妙的宫殿,九转天光,龙腾凤翔,华美如同帝皇的寝室,然而无限奢靡的建筑之中却布满了腐烂的恶臭与窒息的血腥。
人的头骨,被嚼碎的四肢,滚动着,流淌着,血流成河。
灰狐不断地进食着,咀嚼着,不顾优雅,不顾胃口,她的眼球中布满血丝,额头上暴起青筋,逼迫着自己绝不停口。
寝宫之外,十好几个小鬼战战兢兢地用扁担挑着一串又一串的人牲供奉到灰狐面前。那些人牲有好多还在呼吸,还在目瞪口呆地哀嚎,然而下一秒,他们就被嚼碎,就滚入那尸山之中!灰狐的胃口仿佛无穷无尽,贪婪如若无底深渊。
撕裂死亡,戳饮鲜血与恐惧。
她要吃人,为的是快速地增长自己的修为。
可区区人类,数十年必死之生命,又有多少养分?
微不足道,可终究灵兽修为,也是在不断模仿那些万物之灵长。
一点,那也是一点。
吃一千个人,约莫能够增加一年的修为,若是本身就有修为的道士和尚,还能更多。
对于修行历程尚还漫长的灵兽来说这本是很不划算的买卖,增长何其缓慢,而且还会引起人类的注意。
但是灰狐即将突破五百年大关,哪怕能提早一天——也是好的。
更何况现在,她还有了其他的消耗。
从那满口腥臭里抬起头,灰狐的眼神骤然变得温柔,看着伏在自己的怀里那五只初生的小狐狸,正在拼命地汲取充满着灵力的乳汁。
灵兽的幼崽自一出生便拥有灵力与根基,父母辈越是强大,灵根就越是坚不可摧,父母辈修行五百年才能达到的修为,也许后代仅用四百、甚至三百年就能够达到。
灰狐是如此从白狐那里得到了灵力的传承,以青丘氏天纵之才而成长至今,现在她也相信自己的孩子亦能如此,而且青出于蓝。
灵力的传承从来如此,是一个不断积累,不断凝练的过程。
仇恨,亦是如此。
曾经灰狐不能理解,为何母亲即便宁愿受罚身死,宁愿被逐出青丘氏也要夺祖上灵枝救当时病弱的自己一条性命,直到为人母——她才明白对于母亲来说,自己怀中的那些小生命就是一切。
情感自始至终都是至强者的命门与弱点。
若是当年母亲宁愿看着自己死去,也许现在已然羽化,位列青丘众始祖仙班。
可若生而无情,又为何而生?
千年等待,不过毁于一朝。
灰狐记得,会一直记得。
她明白以母亲的身份,本应有资格取用祖上灵枝,可那些青丘长老,却以灵枝只准许母亲本人使用为由,拒绝母亲用灵枝来疗愈自己。
可取者无需,需者不可取,何其荒唐?
母亲居然为此丢了性命,更被逐出青丘氏,修为,声誉,一无所有。
荒唐至极。
她何尝又不明白,这也不过是长老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母亲,不过只是一个牺牲品。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
灰狐一直记着,也一直恨着,她默默修行,母亲虽已经身死,体内所蕴藏的无尽灵力依然为她的修行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与引导,她在这地下筑起这辉煌的宫殿,霸占龙脉以汲取灵基,短短两百年,她已经修成四尾,虽不能至千年以列仙班,却也足可以五百年而为人君。
为人君者,便可以号令天下诸侯名将。
到那时,她必定要荡平青丘,血债血偿。
就算纯净的灵力早已因为食人而变质,就算堕入不可逃脱的深渊,涉及这世上的一切丑恶。
她也不在乎!
本应如此。
灰狐分明只要再吃……再吃几千个人,或是最好——再吃一个有点本事的修行之人。就能够突破界限,她与曾经的母亲一样,都距离自己的目标差了那最后一步。
她在心底里早已经有了周密而详实的计划,从防范猎鬼的道士,到预测青丘的干预,也早已经做好了渡劫失败,粉身碎骨的准备……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因为……
“报!!!!”灰狐正在若有所思,寝宫之外,一位鼻青脸肿的小鬼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何事惊慌?”
“宫,宫外来,来了一和尚!”
“和尚?!”灰狐一阵警觉,自己所筑的这地宫深在地底百米,路径艰险更有多重禁制保护,非是一般人所能够察觉到达。此番来人,难道是猎鬼的高僧——亦或是,青丘所派之人?“是何模样?”
“猫脸雷公嘴,头戴大斗笠,身缠青色绷带……”
灰狐一阵懵,
“速速问其名号!”
“是!”
半晌,小鬼又慌张跑来:
“报!~!~~~!”
“此僧何名?”
“那和尚,呼呼……那和尚……呼呼……自称法号武器!”
“武器大师?”灰狐口中默念,怎么也想不起有这号人物,仿佛感觉到自己被耍,额头上暴起青筋:“老娘还卡牌大师呢,这厮必是骗子,速速给孤绑来!今日找到孤,算你倒霉,既然能到达地宫,必是有点修为,就拿你做孤渡劫前最后一餐!”
“好……好!”小鬼正欲跑出领命,可是只听咣铛一声!一根禅杖飞来,直接将它的脑袋砸成脑浆——而后禅杖直穿而过,竟直横插在身后宫墙之上。
灰狐惊愕,起身,而后将自己的几个孩子蜷在尾巴中,好生护住。
不用请,来者自请。
只听那虚空之中一阵“嘻嘻”笑声。
寝宫大门缓缓洞开,那位头戴一人宽斗笠的和尚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满身鲜血,左手一柄弯钩刀,右手一柄焰型剑,各穿插十好几个小鬼,如同烤串。
那和尚抬起头,看见严阵以待的灰狐,歪歪脑袋,邪祟又一笑:
“善哉,善哉,施主仿佛,气色不错。”
“你,竟能穿过我的地宫!?”灰狐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那目中无人的和尚,半是慌张,半是颤抖,只看是和尚身后,地下洞穴之中那横跨千米的恢弘宫殿已成一片废墟,遍地都是被砸碎的肉酱,血流成河——手段极其残忍。
须知,这灵兽地宫乃是修筑于龙脉之上,以天地灵脉滋养,又以老白狐无尽魔力增补。三百六十一道禁制,八百多方守御,即便是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
可是眼前这和尚,手持禅杖,刀剑,身仿佛感觉不到半分灵力,竟依靠肉体强行突破?
这是何等世外高人?
想必,是为取自己性命而来!
四处觅食吃人,终究还是引来了高僧猎鬼。
灰狐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心有不甘:
“可恶,你们这些肮脏丑陋的人类!世道百年,杀人千万者何其多?那些居于庙堂之上者,那些昏君暴君,哪一个不是罪无可恕?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黎民百姓,却对那些人置若罔闻,只来这深山老林里杀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伪善至极!”
“善哉善哉。请问施主你是狐狸精还是杠精?”和尚摇摇头,仿佛很委屈:“贫僧分明一句话不说就被你痛骂一顿,实在是哭卿卿。”
“若非如此,一个和尚为何来找孤?难道是欲图孤之修为,贪恋孤之宝器?呵呵,那与我等又有何分别?”
“秋斗嘛得。”和尚气出东瀛语:“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是你在说,你能不能听贫僧一言,贫僧是要共你讲道理。”
“好,那我就听你一言,你为何而来?”
“人生相逢即是缘,贫僧心向佛祖,只恨道阻且长,还需多多机缘,今天至此实为没有办法……”说罢,和尚笑嘻嘻地把两把刀上的十几个小鬼一甩,在自己身上翻了翻,找不到,于是低下头在地上诸多尸首里找了个肥仔的头盖骨,转过弯来当碗:“贫僧到此,只为化缘。”
“化……化缘?”灰狐感觉到天旋地转,气得爆出粗口:“化你X的缘!化缘须得找到这灵兽地宫,须得打破三百重禁制,杀出一条血路来?”
“道愈阻,缘愈臻。”和尚竖起手掌唱了句阿弥陀佛,然后看了看灰狐肚子下那几头怯生生的小狐狸,不禁又邪祟一笑:“嘻嘻,施主正在哺育孩子,对吧?”
“你想干什么?!!!!”灰狐仿佛被触到了逆鳞一般暴怒起来,将自己的孩子静静护住,她早听闻,人类之中有喜食灵兽幼崽者,自以为营养丰富,又可滋养灵力,千年来,不知多少灵兽惨遭毒手!
“不不不,施主你误会了,贫僧不是要吃你的崽,贫僧是要喝你的奶。”
“你你你,变态!!!”灰狐大惊失色,难道自己今天遇到的是一个淫僧?!
“哦,不是不是,不是贫僧要喝你的奶,是这孩子要喝你的奶!”和尚说着,从自己背后的竹篓里抱出一个银发银瞳,满嘴尖牙的大胖宝贝来。
说来骇人,这宝贝肚子上竟是有一道碗口大的疤,须知这宝贝自己也不过两个碗大!可是那宝贝不哭也不闹,看着眼前的灰狐,竟是从喉咙里发出狼嚎似的尖锐嗓音,如在咆哮!
“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呢,贫僧现在正在养孩子。毕竟是第一次养也没经验,这孩子也需要多喝有灵气的奶,所以,你看能不能……”
“可笑!!!”灰狐暴怒:“孤怎么可能为人类哺乳!尔等皆是一群腐臭的蠕虫,怎么可能和我可爱的孩子们一起?要想孤喂他,还不如杀了孤!”
“贫僧当然不会杀你啦,杀了你谁来给喂这孩子?贫僧是要跟你港道理。”
“呵呵,说罢!看你能如何说!伪善者!”
和尚脑门上暴起几根青筋,而后转身从宫墙上拔下那一根禅杖,来到灰狐身后那永冻坚冰面前,指了指那冰中白狐:“这是你妈?”
“是,是又怎么样?”
“咣当。”和尚轻轻地在那坚冰上一敲,那影响了整个灵脉的万年坚冰。
刹那间连同着其中埋葬着的白狐,化为齑粉。
“妈!!!妈呀!!!!”
和尚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狐狸,抓起地上那一抹粉,一扬:“不听贫僧话,贫僧就把你妈给杀了,把骨灰逗给你扬咯。”
“我再问一遍,现在,给不给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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