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早上好。”

这句话不是对任何人说的，此时的我正看着那国立明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大门叹气。

我的记忆并未对这所学校有丝毫的留存，更是对里面的师生一无所知。照理说，在这里入学之后发生的事情应该距离现在这个记忆的时间点更近，不过比起这些，反倒是数年前的自己轮廓更加清晰。

我清晰地记着那是一个略显中二的宅男，喜欢窝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世俗并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停滞不前，于是他离开了那个舒适区，进入到现世的漩涡之中，迅速披上一层伪装，只是为了更好地避免摆在面前不断靠近的麻烦。

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是逃避的另一种说法罢了，他只能不断变强，不断证明自己，至于那些为他亲眼所见的不可知物，早就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于是，他的努力换来了这所国立明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入学，成为了一名美院民工。

我感到很奇怪，明明这个人就是灵魂中的自己，我却总是认为那是“他”；明明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我却觉得那些记忆如隔世般久远，且说不通的是，我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

在记忆中，只要翻看身份证或是学生证之类的东西，在个人信息上永远都是空白；我想要照镜子，也会发现镜子里空无一人。而越早的记忆越清晰，时间线上越接近现在的那些记忆，则像是梦境一样飘忽不定。

“梦幻泡影么...”我有些无力，然后跟着记忆走进到这所学校里。校园内其实有很多人，但他们不是新生，因为我出院的时间刚好和新生入学的时间错开了，现在我只是准备去系办和教务处申请复学而已。

低头看去，我穿着一条工装裤和一双红翼靴子，身上披着一件风衣，对于这个季节的帝都来说似乎有些怪异。虽然快要入秋了，但天气依然晴朗，并不是穿风衣的天气。我没有戴帽子和口罩，但印象中我出门在外总是会戴上那些东西的，因为我不喜欢把自己——这身体暴露在人气嘈杂的室外或公共空间，也许这也是一种精神洁癖。

我用面无表情来当作自己的伪装，因为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才善于表达自己的真性情。没错，我不会向其他人用表情来表达自己，而语言？或许也只是冷漠的语气吧。

那些行走的师生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群背景板。

走到教学楼的楼下，我凭着记忆来到那栋工艺系所属的低矮房屋。这间房屋看起来很有设计感，而且上面堆满了各种意义不明的装置艺术品。而在房屋的后方，那地方是一个“垃圾场”，也就是用来堆放这些艺术加工时废弃材料的地方。

我倒是有些被这个地方吸引了。里面有来自铁艺的金属废料、来自陶艺的残次成品、来自木雕的碎木头、来自漆画的各种空颜料罐，最后还有现代工艺的一些古怪的综合材料雕塑。

“真是荒诞。”我不禁说到。

记忆到这个地方突然就中断了，我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如梦初醒，我才回过神来。虽然刚才在记忆中还没有摸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但至少能确定自己的身体和其所扮演的角色。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青年，是一个大学生，专业是工艺美术设计。他有完整的家庭，却没有完整的社交，而且我无法判断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冷静地用这个灵魂中的认知来分析他，分析“自己”。

我突然发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过去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尝试从这些记忆里提取出些什么，但无一例外都是这些结果。知道如此的我却没有感到恐慌，反正自己大概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束缚了灵魂了吧。

那么那个身体会怎么样呢？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就是一具空壳，是一个空荡荡的没有装东西的笼子。

“我该不会是死了吧...”这个念头出现了。

毕竟，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有多久，难道我是被冰冻了，成了老冰棍？还是说我的意识已经游离到了三界之外？我的大脑不会真的已经被切了吧，或者说是像某些小说里那样被魔法封印进了什么宝石里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传来，但我确信这些想法每一个都已经被我思考过一遍，甚至构思出了各种各样的结果，现在也没有必要继续去纠结了。反正在这里根本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而我的存在又恰恰证明这是一个悖论。

就算是新时代的优秀青年的灵魂，被困到这个地方也会被逼疯的吧。何况那些坚定的灵魂并不会愿意相信自己是作为灵魂而存在的。曾经的我也不会相信什么灵魂存在，直到记忆中的我看到了那些不属于眼睛所视之物。如果眼睛能看到客观实在的话，那些无法被探测、却又恰恰被我所观测到的所谓“不干净”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吧，只不过不是客观实在，而是客观存在。既然是客观存在，那我先前认定的不可知又是否是正确的呢？

一个人在没有身体的黑暗环境里，心理活动就是这么混乱啊。我自嘲地想着，然后开始思考起这个地方不存在的时间来。

我尝试用自己印象中的时间去一秒一秒地数，结果数到一千多秒就失去耐心了。我倒开始羡慕起那些被困在海岛上求生的人们，毕竟他们被困住的只是身体。人在求生意志下会去关注食物和安全，而关注这些东西就不会有精力想别的事情了，但现在的我显然是不需要吃喝拉撒的，因为我连身体都没有啊。

再者，他们还可以借助日夜交替来保留时间概念，而我呢？我现在连自己记忆中对一秒的概念是否还能信任都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毕竟没有人可以准确无误地报上一秒的长度，时间单位是不能用观测者自身来测量的。只是至少要完成这些想法对我来说肯定不会小于一普朗克时间，但那却更加说明我的报数计时毫无意义。

真是倒霉透顶，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才要让灵魂脱离肉体，被束缚在这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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