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对美食没什么研究,因为自己吃得少,对味道没有一个可以大范围对比的经验,日本料理也没吃过几次,因为他总认为日料分量太少,永远吃不饱,价格还贵,实在不划算,而这一次钱玄同带回来的寿司外卖则给了他很不一样的感觉。
从外观上他就能看出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打着日本料理牌子的中式寿司,他很难相信,米饭居然可以捏得如此精致,一粒一粒圆润地紧挨在一起,上面贴着的鱼肉和米饭浑然天成,但他并不觉得这很了不起,反而觉得莫名其妙——日本人总是把精力放在奇怪的地方,所谓工匠精神如果只是在这些华而不实的方面作秀的话,那么他表示更欣赏苏维埃的实用主义,前一段日子他在网上看到了某个新闻,说是日本有个九十岁的老翁号称煮饭仙人,煮了一辈子的白米饭,能把白米饭煮得完美无缺,迟海当时就笑出了声,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固然值得尊敬,但要把这种东西用来鼓吹所谓的工匠精神,那对日本来说岂不是很可怜吗?难道经济衰落到了需要包装煮饭仙人来为精日分子背书的地步了吗?
钱玄同见迟海吃得微笑晏然。以为他很满意寿司的味道,便颇得意地说道:
“米其林三星寿司餐厅的外卖,感觉如何?”
“唔…”迟海慢慢嚼着那块鳗鱼寿司,“这得花不少钱吧?”
“就你吃的这些,如果在东京的店里用餐,大概会花个三千人民币左右。”
“嗯?比我想象的要便宜?”
“确实不是很贵,但要吃到可不容易,得提前订餐,最迟提前一年订餐的情况都有哦。”
“啧,毫无意义的伪精致主义。”迟海不屑地笑道。
“别管什么主义,你倒是说说对味道满不满意呀。”
“就是各种肉类加米饭,或者刺身罢了,硬要说好处,我只能说食材挺新鲜,但分量实在太少,吃也吃不饱,我以前吃街边上的低档次日料就是这样感觉,如今吃了了不起的米其林三星寿司却还是这样的感觉,唔,我这样的土包子果然不配品尝高档美食啊,拿不出高雅的小资情调,说实话,这顿饭还不如我花二十块买一份街边炒饭吃得过瘾。”
迟海说完,钱玄同的表情却更加欢乐了,仿佛迟海说了什么好话似的。
“你乐什么?我这样的回答你都很满意吗?”迟海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有点尴尬。
“我很喜欢听到真实的声音,很有趣,其乐无穷。”
“比我真实的人多了去,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有你的真实才这么…”
“这么什么?”
“我能够用可爱来形容吗?”他慎重地问。
“不可以,感觉有点恶心。”迟海慎重地回答。
吃过午饭,迟海便急着要回家,钱玄同拗他不过,只得开车送他回到城里。迟海让他把自己送到街边某家理发店外,他决定将长发立刻剪去。
“就这么急着剪头发?”钱玄同有些惋惜地问道。
“就是这头发害我落到这步田地,不能再留着了。”迟海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挺可惜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
“很少有男生适合留长发,不是太花哨就是太张扬,而你就很合适,自然又好看,很难得。”
“少废话,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再见。”他下车,反手关上门。
钱玄同放下车窗,不太放心地对迟海喊道:“需要帮助就尽快联系我,别摆你的臭脾气!要不然到后面吃亏的可是你。明白吗?”
迟海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粲然笑道:“知道了,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就从来没有好好处理过自己的事——钱玄同忍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叹了口气,驱车离去了。
迟海剪了个寸头,这个寸头说是光头都毫不过分,整个头皮表面只有一毫米厚度薄薄的一层头发, 在太阳下闪着青色的光泽,剪头发的时候,理发师连着说了好几句可惜,这让他因为钱玄同说的关于自己适合留长发那一番话而感到后悔,自己竟也开始觉得就这样剪掉有些可惜,但事已至此,看着头发随着剪子咔擦咔擦的声音一丝一缕轻飘飘地落下来,一切都回不了头了。刚摆脱那一头长发,他就觉得脑袋轻了好多,而且头顶和后脑勺凉凉的,实际上还挺舒服的,因为天气开始转热,这样子倒也比长发方便许多,不会发痒也不闷,虽然觉得不太好看,但这样一想,他也就比较平静地接受了现在的发型,算是以轻松的心态回到了住处。
走到租房的门前,看着贴在门边的来自房东的告示,他本来放松了一些的心情,立刻就收紧了,房东最多再给他宽限一周,要是再补不上房租,那么他就只有卷起铺盖睡大街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坐在榻榻米上,他连叹气都做不到,胸口位置沉甸甸的,压着块厚重的大石头,他现在可不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了,没有家人的支持,如果不能快速在社会上找到容身之处,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和钱玄同在一起的时候,这些顾虑仿佛都烟消云散,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个世界上像是没有什么能对他造成一点点压力,在他身边的迟海也受到这样的感染,把一切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他洒脱的笑,风趣的谈吐,总能让他愉快起来,而一旦离开他,置身于现实之中,这些冰凉又沉重的枷锁就会悄无声息地重新将他缠绕起来了。
现在的他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他必须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这种关键时刻,如果自己不能化险为夷,他就再一次失去了成长的机会,也无法认同自己,他就只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钱玄同却向他伸出手,告诉他,他可以给他钱,也可以给他工作,他可以安排好他的一切,当钱玄同对他这样承诺时,他差一点就按耐不住握住他的手了,他现在多么需要金钱啊,多么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啊,钱玄同却可以轻松把这一切都赋予他!对,迟海甚至说服自己,他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不过是朋友之间帮助,自己完全可以接受的,这没什么的,钱玄同会很开心能帮到自己,自己又怎么没有理由接受这一切呢?自己干嘛要嘴硬地拒绝呢?何必呢?
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他不可以接受这样的帮助,朋友之间的帮助不该是这样单方面的给予,这样的帮助超出了朋友的范畴,钱玄同不是他的亲兄弟也不是他的父亲,他如果接受了这样的帮助,那么因为这样帮助获得安稳生活的自己就永远只是个依赖他人的废物。
他不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因为他记得,在很久之前,她,那个如今与他天各一方的妹妹,是如何坚强地挺直腰杆活下去的,这样的她不会原谅他成为一个依赖他人的废物,他唯独不能背弃的人也只有她。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哪怕碰的满头鲜血,一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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