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临别赠言

外面，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她们为鱼肉。万里飞雪，黑压压的苍穹似那熔炉，将万物锻为白灰。

德克萨斯就这样一直跟在拉普兰德的身后，看着她在及膝的雪地里缓慢但坚定地前行。看路线，她们正在前往叙拉古的山区，而德克萨斯家族世代先祖的墓穴也正好就在这片山区。

拉普兰德回眸道：“你也已经自由了，还跟着我干嘛？”她的眉毛与睫毛都被雪花覆盖了。

“我正好顺路而已。”德克萨斯回道。

拉普兰德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前进。

到了山区后，她们来到了一片密林前，正要进去时，德克萨斯道：“差不多了，我要去的地方在另一边，咱们就此别过。”

可谁知拉普兰德却忽然挽留道：“既然都到这里了，就先在我的庇护所里待到雪停吧，那里既暖和还有食物。”

德克萨斯望着这场吹打的脸颊生疼的漫天风雪，又估摸了下前方的路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跟着拉普兰德。

密林中根本就没有道路，只见拉普兰德在这里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每到一个拐点就用长剑在树干上做下标记，并讲道：“我懒得送你，等雪停了，你按着标记自己走出去吧。”

虽然路途曲折，但她们很快便到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村庄，里面有很多间破败的房子。拉普兰德经过了几间看起来还能住的房子后，停在了一座马棚样的建筑前，“我们到了。”

德克萨斯走进了这间马棚，发现这里不仅四面通风，顶棚还破了几个大洞，这个庇护所可一点都不暖和。她正想吐槽的时候，拉普兰德却指着里面的一口水井道：“跟我下去。”

庇护所居然在井里面么？这可太惊奇了。但拉普兰德已经不由分说地下去了，她也只能跟着。井壁上有凿开的把手，就这样把着一点点地挪下去。越向下越温暖，到了最底下，井水甚至都还没有结冰。拉普兰德扣住井壁上的一个铁环，轻轻一拉，一道暗门便打开了，这设计可真是精巧。从暗门进去后，一片洞天便呈现在了德克萨斯眼前。

这里竟是一处比她们之前那个狗窝还要大的一处洞穴。里面有床，有流动的水池，还有挂满洞壁的风干的鱼肉跟腊肉。虽然没有生火，但由于深处地下，竟也如春天般温暖。照明用的是山地特有的会发光的虫子，只要定期喂食就能一直使用一年左右。看来拉普兰德为了这次叛逃，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且在那些时常离开的时候，或者夜里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抽空将这里维护的很好。

拉普兰德随便扯下一块腊肠丢给了德克萨斯，道：“吃点吧，然后好好睡一觉。”说罢，她走到床旁的一根直通洞顶的金属管前，又道：“这根管子是通气口，接着外面，耳朵凑近管口就能听到外面的声响。不用出去，就可以知道雪是否停了。”

讲完后，她终于一脸疲惫地躺在了床上，似乎再也不想起来了。

德克萨斯坐在了床边上，床有些硬，但睡觉来说已经足够了。望着一旁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睡着的拉普兰德，她不禁问道：“你对这里看来很熟悉啊，这洞穴也不像是短时间能修建好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本来没希望得到回复，可拉普兰德还是用有些虚弱的声音回答了她：“这里曾是我的家。”

家？真正的家么？“那么，为什么荒废了呢？”德克萨斯问道。

“我们家本是猎人世家，整个村庄的人都以打猎为生。然而有一天，战争蔓延到了这里。父亲跟村里的男人们为了保护家人，最终战死了。当敌人冲进来屠杀时，母亲将年幼的我送进了这地窖里，她自己却又返回了地面。当时她跟我说，乖乖地呆在这里，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但我知道，她在说谎。果然，她再也没有回来。或许当听到父亲的死讯时，她就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吧。”拉普兰德平静地讲着，就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德克萨斯也躺在了床上，背贴着拉普兰德。原来，她也经历过这些。便叹息道：“年幼时独自一人，之后的日子不好过吧？”

“那是自然，每天都要跟野狗抢吃的，还稀里糊涂地染上了矿石病。好不容易来到城区，却因为感染者的身份连乞讨都讨不到吃的，捡垃圾时还被其他的小拾荒者们欺负，经常被打到吐血。”

“这种日子很痛苦吧？”

“虽然痛苦，可现在想想，也正是因为那样的经历，才让我拥有了此生最美好的记忆。”拉普兰德的话语中竟充满了幸福与喜悦。

然而德克萨斯却怎么也想不通，这样的经历，会产生出好的记忆么？能产生就见鬼了吧。

之后便是沉默。山洞里的生活无比单调，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拉普兰德经常习惯性地摸烟，发现并没有带时，就抱怨着，之前应该在这里囤几包的。她的身体越来越烫，原本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她开始咳嗽，每次都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可她自己却完全没当回事儿，在德克萨斯将毛巾打湿想给她降降温时，她嚷道：“这算什么？我经历过比这更严重的时候，不也就躺几天就挺过来了。”

或许她是真的命硬吧，德克萨斯也便懒得管她了。

可有一天，她却忽然朝自己发问道：“之前，在梅罗文加的城堡那里，我在下来之前，好像听你答应了他的请求，可之前你明明是拒绝的。所以我想确认下，你只是因为受到胁迫才答应的，而不是真的愿意的，对吧？”

提起这件事，德克萨斯就感到心中如压了块大石般，无比的难过，她道：“反正都是答应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德克萨斯惊讶地望着拉普兰德，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拉普兰德愤怒的样子，“你最憧憬的就是美好的爱情，你这样的人要嫁给一个讨厌的人，那该有多痛苦！”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德克萨斯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痛哭道：“那又怎么样！？我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拥有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在强者面前简直就是团小火苗，一吹即灭。嫁给梅罗文加，搭上Inferno这艘巨轮，复兴家族才有希望！”

拉普兰德气的声音发颤道：“好，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看来我倒是坏了你的好事啦！”

“没错！”德克萨斯也激动道：“哼！要是你没出现，我本来不用躺在这硬邦邦的床上，吃着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我现在应该躺在那蓝丝绒铺就的大床上，享受着美酒与美食，只要献上自己的身体就够了。。。。。。。。”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终止了她继续作践自己的言语。扇完这一巴掌，拉普兰德也像耗尽了气力一般，捂着嘴，半跪在床边，剧烈地咳嗽着。而德克萨斯只是捂着脸，默默地流着泪。

良久，拉普兰德喘息的声音再次响起，“复兴家族，复兴家族，从我遇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这件事，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你的力量虽弱，但也足以保护自己了。现在你更是已经自由了，从此天高海阔，任你翱翔。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套上枷锁呢？从今往后，只做喜欢的事，只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不好么？”

“你又懂我什么呢？你什么也不懂。”德克萨斯抽泣道。以前她最讨厌父亲谈什么家族责任之类的话题了，可当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后，她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复兴家族，要是没有这个理由的话，当时的她早就在那间棺材般的房间里，服下毒药，了却此生了。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哥哥仍活着，复兴家族也就不再仅仅是个活着的理由了，更是一份责任，一份她对哥哥的责任。家族对个人来说或许是枷锁，正因为这个枷锁，哥哥才不能自由的选择自己的爱人，可这份枷锁就像亲人一样，怎能是想割舍就能割舍的了得。

就算时间再倒流回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梅罗文加的。就像现在，她一定要去找到哥哥，绝对不会去过那梦想中的自由生活。这是拉普兰德这条孤狼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三天后，通气口中终于听不到动静了。德克萨斯在收拾东西，拉普兰德还在休息，即便在睡梦中，她还是在不停地咳嗽，每当咳得剧烈时，她全身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痉挛。。。。。。。。

德克萨斯凝望她紧蹙眉头的睡脸，发现她眼窝深陷，口唇干裂，是那样的憔悴，衰弱。几日未见，脖颈上已经露出了源石结晶。

她活着本就是在忍受着煎熬——各式各样不同的煎熬，伤痛，折磨。

但她却还是没有倒下，一直都在顽强地战斗着，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呢？

德克萨斯瞧着她，眼眶渐渐湿润。

整理好了一切时，拉普兰德醒了，看到她的样子便明白了一切。

“要走了？”她问。

“嗯，走了。”她回答道。

“临走时想跟你说些话。”她说。

“嗯，我听着。”

拉普兰德沉吟片刻，道：“平安夜时，没能救出那个小女孩，你痛苦么？”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火药，德克萨斯的热血一下就窜到了头顶，她悲愤道：“你！你还有脸提那个女孩！？就是你！就是你杀了她！！！”

痛苦的嘶吼中，愤怒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了拉普兰德重伤的身躯上，“混蛋！混蛋！！混蛋！！！”

打的人歇斯底里，被打的人却一声不吭，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呻吟。

直到咳出的鲜血溅在了德克萨斯的脸上，她才停了下来，望着身下竟还在微笑的拉普兰德，热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提这件事？！”

“很痛苦是吧，这是难免的。但要明白，你痛苦的理由，跟你当时要拯救小女孩的理由是一样的。因为你一直都是那种，遇到弱者就会伸出援手的人。正因为你一直都是，才会在那晚，不顾自己性命地去拯救那个女孩！你总说自己是个怕死懦弱的人，不！你不是！你有着这世上最大的勇气！没能救出女孩，你会难过，会自责。但请永远，永远都不要为自己曾做出过正确的决定而悔恨。”

德克萨斯痛哭道：“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明明那晚就算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救不了任何人！你不是应该骂我傻，骂我蠢么？！”

拉普兰德温柔地擦拭着她哭泣的脸庞，微笑道：“世上若全是聪明人，那岂不是太无趣了。偶尔有一两个像你这样的傻瓜，这世界才有希望。”

热泪滴在染血的嘴角，双手渐渐松开了揪着的衣领，德克萨斯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了拉普兰德喘息的声音：“送你句临别赠言，永远都不要向这残酷的世界妥协，遵从内心，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这些与你无关！”德克萨斯坚定地迈着步子远去，当手已经按开暗门时。

“等一下！”拉普兰德叫住了她。

她板着脸回眸道：“还有什么事？”

拉普拉德此刻吃力地盘坐在床榻上，脸上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呐，与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本来就很少见你笑，就是偶尔笑的那几次，也都不开心。最后了，能开心地笑一下么？”

“看着你这张脸，你觉得我还能笑得出来么？！”德克萨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由温暖的地窖来到了寒冷的地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眼那口井。她与拉普兰德就此告别了，同样告别的还有自己的过去。此生，她都再也不想见到拉普兰德了，就让她同自己的过去一起，永远地被留在记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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