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琴棋书画，圣王荡世

墨家传人投了魔教，这事其实白玉楼早就知道了，因此这些自动傀儡的存在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墨家早在战国之时就曾有过偃甲神兵之法，传承千年至今，若还是只有先秦那一套机关术那才奇怪。真正让他惊异的是这一路上遇到的数量，他们四个一路前行已经毁了至少八十几具傀儡，林间耳畔的机关咔咔声却未觉减小。按说这般机巧之物一具便已算是稀奇，魔教竟然制造了如此之多，而且好像用起来还毫不心疼，这才是白玉楼觉得奇怪的地方。

“马上就要到渡口了。”白玉楼左侧，鱼忘机顺手弹出一枚白子，远处一具奔行的傀儡应声而倒，“也就是说，距离我们的目标也近了。”

“小鱼你怎么确定我们的方向没有问题？”队伍最后的暮秋眉一边回望一边问道，“魔教……这堆东西的指挥者就在我们这个方向？”

“君山后面小路是这条路的正后方。”白玉楼侧身闪过一具向他扑来的傀儡，“假设对方的策略是要截小路突围的大部队，那么指挥者一定会坐镇后方指挥，再说咱们看见的傀儡基本都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也算是凭据吧。”

“说是凭据，倒不如说……是对方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鱼忘机微微皱眉，又屈指弹出了一枚棋子，“话说今天太宰好安静啊，一点都不像是他的风格。”

“悦前辈被抓走了，太宰正心急如焚呢，谁跟你一样，丢了妹妹还这么悠闲。”

“别废话了，快到了。”队伍最前的太宰哀皱眉低喝，长袖一震，鸣天神劲无声无息，将拦在他面前的三具傀儡震成了碎屑，同时更远处三株树木也齐腰而断，为他们四人让出路来。

“哇，看来太宰火气很大啊。”白玉楼好整以暇地打开折扇，又闪过了一具傀儡，“不如我们提点速？”

“也行，”鱼忘机与白玉楼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接着他们两个齐齐向两边踏出，为暮秋眉让开了前路，“眉姐！”

“神绘，点墨山河！”

一条墨色虬龙自暮秋眉指尖纵出，越过太宰哀头顶，直冲君山之下，所过之处树木傀儡尽化木屑横飞，一条深沟从君山山腰一路划入洞庭水面，墨龙入水，白浪冲天，水花四溅之间，四人已经稳稳站在了湘凌渡头。

白玉楼站直身体，面前的洞庭湖在晚霞里波光残红，湖面荡漾。

没有战船，没有傀儡，没有魔教教众，有的只是一个人，背对他们，一身黑衣，背后绣着金红两色的大日，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水面上。

“那就是指挥的人了么？”太宰哀刚要动作就被鱼忘机抬手拦住，抬起头，鱼忘机也正看着湖面上的人，眼神深邃。

“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你说的不就是他么？”

“我和老鱼原以为我们是要从万军从中把对方头领抢出来。”白玉楼摇着扇子也是一脸凝重，“但是现在只有一个人，这说明……”

“能说明什么？他把人都派出去了以为自己绝对安全呗！”

“说明对方预料到了我们的打算，并且留下了拦截我们的人。”鱼忘机细细打量着那个人影，眼中的凝重越来越浓，“阁下何人？不知可否通上姓名？”

“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湖上的人笑了一下，缓缓转过了身，竟然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披着头发，相貌说不上英俊但也颇为清秀，胸口黑衣与身后大日呼应，绣了一只振翅的三足金乌，“不过算了，当今武林，又有谁不识得你们天下四奇的名号？”

“那阁下又是何人？”

“我不过是一介山野散人，贱名何足挂齿。”青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过说来，我倒是与圣司还有一段仇怨要结，棋首琴主和暮姑娘若是愿意离去，某绝不阻拦。”

“你咋和谁都有仇啊。”鱼忘机脸有点抽搐地瞅向了白玉楼。

“你又不傻还没听出他是谁？”白玉楼翻了个白眼，缓缓走到了最前，“魔教中人，与我皆有仇怨，不知阁下前来为哪一桩？”

“家父屠天之命，还望圣司偿还则个。”

一语落下，雄浑之至的真元散开，原本还在荡漾的湖面刹那间平波如镜，年轻的教主终于再也隐藏不住自己内心刻骨的杀意，一轮金色光轮在他脚下展开。太阳已经落下大半，原本有些昏暗的湖面刹那间光耀如昼，他就仿佛站在日轮中央，煌煌不可逼视。

“屠斗。”白玉楼看着光轮中的仇家，轻轻叹了一声，“当年说是没找到你的尸体，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幸得苍天垂怜，”屠斗冷哼一声，“好了，三位要走，我绝不拦阻，但若要庇护圣司，只怕是要与圣司同葬了，三位皆非蠢人，料该知晓如何为上。”

白玉楼暗暗叹气，与鱼忘机对视了一眼，鱼忘机眨了眨右眼以示回应。

“就凭你一人，也敢说让我四人同葬？！”

先动手的是鱼忘机，棋袋大开，黑白双剑“纵横入道”握在手中，身形一闪，便已经跃至屠斗上空，左手“山河长立”，右手“风断云飞”，一招两式对着屠斗当头斩下！

“棋首当真要陪圣司同死？!”一声怒喝，一掌翻天运出，浩瀚金光爆散，鱼忘机被震上高空。一招逼退棋邪鱼忘机，屠斗修为只怕已然当世顶尖，难怪敢单枪匹马放话要让四人同葬，此处若真只有白玉楼一人只怕走不过十招就要饮恨当场。

“请招了！”万古天行出鞘，白玉楼踏浪奔上，仁王剑“一点浩然千里风”，迅猛无俦直逼屠斗心口。屠斗左掌一推一翻，用臂弯挟住了白玉楼右臂，右手向上一迎，正好拈住了上方鱼忘机刺落的剑锋。

“大光明典，帝华耀九日！”

白玉楼的浩然气从左臂到右臂，鱼忘机纵横棋罡从右臂到左臂，加成屠斗自身真元，一声暴喝，白玉楼急急而退，鱼忘机缓缓飘落，真气对冲之间，二人嘴角都带上了点点的血迹。

铮！

一声弦响，屠斗刚回过头看向岸边，无形的鸣天神劲视屠斗护体罡气如无物，透体入腑，登时只觉气血一滞，一口气息还未回起，两条墨龙已经卷至眼前，连忙再纵身跃起。

“天下篇，生民立命！”

不过眨眼刹那，白玉楼已经止住身形再行贴上，左手一掌与屠斗右掌相对，真气相冲，四奇之中气脉最强的白玉楼竟然被屠斗同样一掌震退。白玉楼退，身后鱼忘机踏前补上，左手黑白入道直直掷出，右手纵横忘机当胸直刺。屠斗侧头闪过飞驰的黑白入道，左手二指拈住刺来的纵横忘机，还未运气，就听鱼忘机一声历喝！

“点珍珑，开阵！”

黑白两色的纵横棋盘刹那间覆盖一大片湖水，鱼忘机剑锋一拧，十字星的剑光自上空落下。屠斗只得松手后退，剑光在他身前落水，震开一大片水花。

“神绘，江山如画！”

暮秋眉一声喊出，屠斗眼中的湖水登时变成了一片青黛云墨，墨浪滔天向他卷来，屠斗暗暗叫苦，一掌横切，赤炎贯天!

“大光明典，烈阳碎星河！”

掌风浩瀚，真气雄浑，屠斗双臂横扫，劲气横贯八方，直接碾碎了暮秋眉一式“江山如画”，更是直接把企图贴身的鱼忘机和白玉楼狠狠震飞。

“天下四奇，不过如此！”

“是么？”

又是太宰哀的一声冷哼，琴弦一震，却没有半分琴音漏出，琴楼鸣天神响之“大音希声”如无形刀剑冲击肺腑，屠斗只觉体内一声轰鸣，全身真气一刹乱流，脚下光轮身周烈焰也刹那间暗淡不少。

“机会！”天下四奇配合多年自然默契无间，哪怕多天之后分散三年也不曾落下这份默契，白玉楼双眼一亮，万古天行铮然一响，一道半月弧线已然切中屠斗胸口，“天剑三绝，刹那生明灭！”

一剑落下，屠斗后退三步，胸前一道血痕。战斗至今交换不知多少招，屠斗这才第一次挂彩，魔教当代教主之强可见一斑。

一招得手，鱼忘机心知机不可失，双剑抬起，转眼之间冲至屠斗身旁，屠斗拍出一掌，不料却被鱼忘机侧身闪过，一剑划在屠斗左臂，再一剑还未斩出，屠斗已经又起一式。

“点珍珑，纵横十方！”

“大光明典，大日出扶桑！”

炽烈狂暴的真气直接吞掉了鱼忘机的剑气，一掌，鱼忘机双剑回防，但是毕竟抵挡仓促，被轰飞四十余丈，一口朱红落在湖里，散成薄薄血雾。

“大光明典——”屠斗面向岸边端坐抚琴的太宰哀与手持画笔画轴的暮秋眉，一步竟然踏出了十丈有余，真气运起正要出手，就只见太宰哀一拍膝上古琴，一声琴音袅袅荡开，音中不见杀意半点，屠斗耳中却仿佛直接炸了一个霹雳，提起的真气便如溃堤之江般滚滚散去，一口猩红再也咽不住，一口血箭径直落水。

鸣天神响，泰道无弦！弹指风雷太宰哀的毕生功力尽入一指，半身元气换得屠斗一身内伤。屠斗抬起头，眼前刹那之间景色变换，再无半分血腥寒气，只有空山鸟语流水潺潺，山辽水远之间，一支红莲穿胸而过！

“神绘，风华绝艳！”

一支红莲，屠斗连连咳血后退，喘息一口，真元再提！

“大光明典，烛阴视晦明！”

光轮破灭，太阳早已西沉落山，一片黑暗之间，猛然爆出万丈金辉圣焰，屠斗凌空挥出一掌，正正对上身后袭来的一剑。

“天剑三绝，明断自天启！”

一声爆响，就算屠斗重伤在身，被击退的还是白玉楼，屠斗踏步再进，刚要趁着白玉楼无力后退之时将其轰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破风细响，旋身拧腕发力，接住了鱼忘机刺来的一剑，真气一震，“大光明典，金乌耀玄黄！”

光芒万丈的一击，鱼忘机双剑落水，在水面上滑行后退十丈未停，抬起头，屠斗已然逼至身前，屠斗身后则是周身金字耀眼的白玉楼，掌心运气正是一招“万世太平”，当下强行止住后退势头，前推一掌，“心武棋篇，执点天下！”

“天下篇，万世太平！”

“帝华耀九日！”

与第一招如出一辙的用法，前接鱼忘机后接白玉楼，真气交震，白玉楼鱼忘机齐齐吐血。屠斗旋即赞力震飞白玉楼，左手一转翻腕扼住了鱼忘机的手腕，轻轻用力将新力不济的鱼忘机扯向自己，当胸一掌！

“住手！”

原本一直处于护持位的暮秋眉情急之下惊呼出声，旋即所有人眼前风景变换，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三只飞鸟轰在了屠斗身侧，旋即暮秋眉出现在了二人身边，掌心笔锋直直刺向了屠斗后心！

是拼着被暮秋眉杀掉的风险给鱼忘机一下狠的还是躲开这一笔，屠斗狞笑了一声，炽烈的真气再度爆发。

“大光明典，千秋悬日月！”

金银两色的真气爆发，将暮秋眉与鱼忘机统统击退，屠斗身形一晃，竟然是冲向了失去孤身一人的太宰哀！

麻烦了。白玉楼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四人的阵势已经被他觑破了关窍，四人之中，白玉楼和鱼忘机负责近战和夹击，他们两个轮换主攻与辅攻，而暮秋眉和太宰哀则是在战圈之外提供支援和救场。

四人各司其职，但是太宰哀乃是四人之中最强者，每一曲每一音都需全神贯注，威力自然也不可小觑，而暮秋眉站在他身边，更多的就是保护四人之中近战最差的太宰哀。刚才的距离，暮秋眉和太宰哀的“鸣天神响”与“神绘”都是来不及救下鱼忘机的，白玉楼的位置更是遥远，屠斗原本不知道阵势的关键所以只是想趁机做掉主攻的鱼忘机，但是暮秋眉这一动，虽然救下了鱼忘机，但是也就把太宰哀暴露了出来。

“死来！”屠斗身形闪动，眨眼之间已经逼近了太宰哀，真气运起，双拳之下浩光连闪，很明显是想把太宰哀直接毙掉！

救不了，这一招已经运起，太宰哀每一响都有很明显的蓄气时间，而屠斗自然已经清楚了这一点，自然也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时间，而暮秋眉鱼忘机反应过来，屠斗已经冲出了十余丈，已然不及。

只有他了。

就算是百家通修的白玉楼，现在也只有一招可用了。

“无奈啊！”

白玉楼长叹一声，掌中万古天行白光大作，浩然气轰然起爆，白金色的气焰在空气中凝结又散开，全身真气，当下尽数灌入剑身，原本幽黑的剑身烁烁发亮。

“圣贤垂手，王霸拱伏，千邪诛没（mo），四海荡平！”

仁王禁剑，圣王荡世！

原本应该是向四周挥出的剑式，为免误伤被白玉楼修改成了一击纵斩，白色气焰横空划过，所及之处连湖水也刹那之间腾起了白色辉炎，一斩，快捷绝伦，便如儒士为天下黎民苍生放声，挟泰山以超北海亦不敢辞！

一剑，和这一剑相比屠斗简直就像是静止，仅仅一剑，连君山都切下了一角，挥落刹那，岩壁滑落入水，白浪滔天！

“太宰！”

白浪回落，岸边太宰哀怀抱古琴安然无恙，屠斗也不知所踪。

“小楼？”看见太宰哀没事，暮秋眉松了一口气，

距离岸边还有点距离的湖面上，白衣的身影晃了一下，缓缓举起了手中万古天行，用力将它扔上了岸边，踉跄了一下，仰天咳出一口朱红，一头栽进了水中。

“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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