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叹东流
超小超大

8.尘埃落定浪难平(9)

名典祠,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如傲松凌雪,与文载龙渊殿前牌匾相同,乃是初代圣司孔圣亲题,至圣先师御笔。

许静仪凝视着头顶的牌匾,深深叹了口气,一声长叹,含了多少怨怼思愁。

许沧海,对于儒门中人来讲,是诸位执令之中最为威严者,沉稳有气度,虽然壮年显老态,但有胆有识,睿智淡泊,虽受畏惧,却也是爱戴。平日深居名典祠,足不出户,儒门事务,若非大事或是刑名之事,几乎一概不问,而若涉及刑部,事必躬亲,兢兢业业,纵使不出名典祠也在儒门深有人望,又是法儒一脉师者,天下法学儒者皆要称他一声夫子,法学之中地位几与圣司同。

但对许静仪来说,许沧海,是个好师长,却不是个好父亲。一生呕心沥血,虽然不过问门中之事,却一心只想着师兄托付,一心辅佐圣司,女儿对他而言,不过是亲人,相处时间却大多是在课堂,更像个师长,不像个父亲。许静仪十岁时,许沧海接刑部执令,从此,她与父亲每年除了课堂与公事,便只有除夕上元中元下元四节能得相聚,其余时间,见到的都不是身为父亲的许沧海,而是执令,师者,上司。

身为法儒弟子,名典祠内的法学堂来的次数不少,但那是作为学生,作为女儿,私下来这名典祠,却还是第一次。

“师姐?”一边的莫相问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声,下午便是对于宇文恭的六部会审,上午视察取证乃是惯例,作为执令备选,他二人责无旁贷。而宇文恭乃是与张鉴比试之时犯案,为避嫌,张鉴才不能前来协助。

“没事,我们进去吧。”

“嗯。”莫相问点点头,跟在许静仪身后,信步踏入了名典祠内。

“莫师弟。”

“师姐?”

“其实现在想想,以前的日子真美好啊。”许静仪的语气略略有些沉重,倒有些像某些个天天伤春悲秋的圣司,“我们圣司一脉,中秋佳节,饮酒赏月的日子,现在想想,已是隔世了。”

莫相问一愣,旋即也长长叹了口气,“是啊,已是隔世了。”

“那时候,二师伯三师伯还在,父亲也在,大家都在。”许静仪有些悲哀地笑了,“现在,只剩我们了。”

“师叔平生之志便是儒门平靖,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不让他们失望。”

许静仪笑了。

“是啊,只能是不让他们失望了。”她回过头,眼中略带晶莹,“无论是我们中的谁,你也是,我也是,张师兄也是,都不会让父亲失望。”

“是啊,无论是谁。”莫相问点点头,张鉴虽然是曹宇琮推举,但本身绝非甘受操控之人,所谓屈身事曹,继任后肯定也是继承许沧海之志,这事所有人都心中有数。世家选的并不是傀儡,而是朋友——只求日后有事能行个方便就够了。他们也只能推荐张鉴,因为其他人绝对胜不过他,唯一有可能的是武试的绝对第一莫相问,却又绝对不可能听从他们的安排。所以他们只能推举张鉴,卖下这个人情。

“师姐,走吧。”

宇文恭的牢房,是名典祠的地字号,虽然只和离天涯段常的天字号隔了一壁,这一堵墙却是由天山脚下的寒凌石所砌。莫说是一手被废的段常或是经脉受封的宇文恭离天涯,便是全盛的燕歌行持刀,斩它一个月也未必能斩透三分,利刃无用,遑论拳掌。当此世间,也唯有琴宗楼外楼秘传三调中的“大音希声”一调,号称无坚不摧无物不破,愈刚愈折,练至极境,便是天下至刚亦是寸寸成灰。但便是如今楼外楼之主妙音君也未成无物不破之境界,寒凌石,堪称万世不毁。

虽不能毁破,切磋琢磨却能用慢功熬出,天字号一间牢房算地面共六面寒凌石,乃得巧匠细琢十年方成,所谓水滴石穿,不外如是。

不过纵使儒门家大业大,也只得一间天字号,毕竟十年水磨工夫,用材又是是稀世良材。次一等的地字号便只是普通砖瓦,若得绝顶高手完功入内,破壁不难,不过关押一个宇文恭还是绰绰有余。

牢门打开的声音有些刺耳,毕竟地字号已经很久没有关过人了,铜轴微微有些锈蚀,转动之间还有细末微落。许静仪提着食盒,缓步踏入了地字号。

“许师姐,莫师弟。”

虽然身陷囹圄,但执令未任,又尚未经拷问,故而宇文恭还是一副悠然的神态,自陋榻起身行礼。

“宇文师弟不必多礼。”许静仪打开食盒,取出两碟小菜两个包子,又取出了一小壶酒,一一排在桌上,“我二人的来意,想来你也清楚。”

“是会审之前的预先盘问吧。”宇文恭也是法学一脉,名典祠内的规矩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兹事体大,还望二位莫要深问。”

“这么说,你昨日所用的,确实是魔教武功了?”许静仪正当斟酒,听见宇文恭的回答,手一抖,洒出了些许。

“除圣司之外无人知晓,那便听凭圣司一人决断。”

“你是说,圣司诬陷于你?”心受震动,许静仪直接打翻了酒杯。

“不可说,师姐莫问。”宇文恭洒脱地笑了笑,自己提起酒壶灌了一口,“酒不错,多谢师姐了。”

许静仪扭过头,莫相问长叹一声,却也未多言语,虽然他是相信白玉楼的,但是此事确实还有诸多疑点,尚未找到佐证,单凭圣司一人一言就开六部会审,确实有些独断不公。但当时他也在场下,宇文恭那一招,运功方式确实不似儒门武功,疑窦重重,难说难解。

“劳师姐师弟送行了,也算不枉我们同门一场。”宇文恭又吃了口包子,将死之人,却比他们俩洒脱的多,“师姐要问的话,皆是不可说,若无其他事,还请师姐师弟离开吧。”

“你……唉。”莫相问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长叹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同归一门,总便是立场不同,总还有着同门之谊,同在许沧海门下七年,而今却是生离死别。

“师姐,走吧。”

“嗯。”许静仪起身,轻轻擦了擦眼角,“师弟,保重了。”

“多谢师姐师弟能来给我践行,别了。”宇文恭起身振袖,躬身大礼,“先行一步,九泉之下,还为先生弟子。”

牢门关上,还是来时的吱吱呀呀,宇文恭看着二人的背影远去,深深叹了口气,“圣司,满意了否?”

“谅你也不敢多说。”

话音刚落,一袭白影自名典祠深处飘出,玉冠博带,袖手信步,赫然竟是儒门圣司白玉楼。

“不知我这般说法,可否留下一条性命?”看着牢门外的白衣身影,宇文恭苦笑着问。

“你不是还刻意攀了攀情么?好一出同门义重,看在四师兄和许师姐的情分上也得饶你一命啊。只不过你若真是重情重义,比武场上,又岂会动那一招圣火焚夜?”白玉楼嗤笑一声,“就算你学的是天下篇,我也定会阻止你,谁让你那时动了杀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执令的诱惑还是太大了。”

“是啊,可是现在来看,明显是死亡的恐惧更胜一筹啊。”白玉楼语带讥讽,“我之前说的,都听明白了?”

“关系到我身家性命,自然是记好了。”

“那就好,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自有生路指给你。”

“还得多谢圣司法外开恩啊。”宇文恭半开玩笑地拱手施礼。

“皆从法理,何来法外,师兄慎言。”白玉楼解下腰间酒壶抿了一口,“只消把责任推给你的教习,其他的事情,自有其他人来善后。”

“纪家小姐不错,若是听话照办,说不定不仅能留一条性命,还能做个外围探子,和意中人泛舟江海,岂不美哉?”

“拜谢圣司开恩!”宇文恭躬身大礼,“只是入得儒门,便奉一世儒门,这道理,宇文还是懂得的。”

白玉楼放下酒葫芦,看着躬身行礼的宇文恭,许久,才缓缓楼漏出了一丝笑意,“差点忘了你也是寒门士子。”

“出身寒窗,宇文不敢或忘。”

“但你也该明白,唇亡齿寒,今日倒了陈家,明天就许是纪家方家,甚至是最安分的颜家,就像是树林,一棵起火,不消片刻,便是燎原之势。”白玉楼轻声道,“就算如此,也愿意?”

“彼时宇文早已泛舟江湖,世家兴亡,又与我何干?”

“嗯?还真没选错人。”白玉楼挑了挑眉,“看来我还真没选错人啊,啊?又是一个屈身事曹的徐元直,纪家眼睛瞎了还是怎样,居然招你做女婿?”

“姑且还是求着宇文做的女婿。”

“哟,本事不小,能把纪家小姐迷得五迷三道,可以啊,孺子可教。”白玉楼哈哈一笑,“你是聪明人,怎么做,做到哪,心里有数。”

“是,恭送圣司。”

“这壶就送你了。”白玉楼振臂将酒葫芦从玉钢栏杆之间丢了进去,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圣司赐酒,恭送圣司。”


一曲长歌叹东流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

相关小说

踪 连载中
长亭忆雪
简介:寄梦者,最纯粹的上古神灵血统之一,成长之后能力极为强大。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因恐惧寄梦者称霸江湖而大海捞针般寻找幼年寄梦者并将其彻底抹杀。同为寄梦者的萧遥和挚友初玖寒也在惨遭追杀的同时被迫分离,若干年后,已成为血羽阁阁主的初玖寒打探到了疑似萧遥的剑客的踪迹,前往了江北,他们会重逢吗?“待你我再相见,定要从此不分离。”
0.2万字6年前
变成少女的我要称霸江湖 连载中
变成少女的我要称霸江湖
酸卜
穿越架空武侠,看少女如何称霸武林,最终……嫁人
64.9万字5年前
日月将息 连载中
日月将息
洛殇殇
一抹暗红鸢鸟上,一袭白衣城门前。一世相隔一桥缘,一剑一白一黑伞。
6.8万字5年前
蜀殇 连载中
蜀殇
未闻花名123
在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上,最后的季汉的倔强,终于倒在了魏国的铁蹄之下。命运的轮回,究竟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一切尽在暗影说书人的小说中。这是作者第一部小说,绝对不会太监,希望写的不好多多指正,作者只是希望有人能看看自己写的故事而已。
23.3万字5年前
逆命谪仙 连载中
逆命谪仙
雅且吟雪月风花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吾辈为何要听天由命。韩旭意外身亡,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修仙界的萌萝莉,可以问道长生,不过…这世界为何和某部小说一样呢?完了,这个身体是个注定要死的炮灰路人,看她如何逆天改命,问道巅峰。
21.8万字5年前
朦胧仙道 连载中
朦胧仙道
其厌
成仙之路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其中滋味,百般翻转,杂陈
10.3万字5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