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阁,三百年前百里定涛创立,网罗天下英雄信息,评点天下英雄,三百年来江湖人皆信服,立足江湖岿然不动,传至如今已过七代,如今阁主百里方元更是亲做三张风云榜为江湖英雄排了位序,却从无人对排名有何异议,风云阁之名,可见一斑。
不过现今的风云阁,风头最劲的,却是百里方元之子,少阁主百里乘风。相传百里乘风降生之时文曲冲月,乃是万古难出的文曲星降世,数宗高人曾给少年百里乘风相面,留下“谋国谋天之士,算古算今之才”的十二字评语。女帝初即位时曾有儒门骆观光联合枪楼出身大将徐稷,趁女帝登临泰山之时起兵举事,围女帝于泰安城中。百里乘风当时正好游历天下,被同困泰安城中,夜谒女帝行宫献计,又领泰安守军两万大破徐稷人马,救得圣驾平安,败退叛军之后又谢绝封赏飘然而去,为江湖称道。百里方元将自己亲子列为风云榜上天下第一谋,天下武林无一人反对,百里乘风其人其才其望,可见端倪。
琅琊山,风云阁,望云崖,青霜台。风卷珠帘之间,琴音荡漾。儒袍冠带的青年男子端坐台阁,面向山下云海江川,十指轻抚,说不出的潇洒淡然。
琅琊阁少阁主,霸韬明圣百里乘风。
“少阁主,您有客人。”
琴音骤停,百里乘风微微一笑,拾起了一边的羽扇,缓缓起身,只能说得上是清秀的脸上带着玩味的浅笑,“是谁?”
“他说您见了他的信物就知道了。”年老侍者快步入台,将手心信物奉上。
——一枚枫叶形的红玉扇坠。
“我知道了,请他上山吧,直接到我这里就行。”端详着这枚扇坠,百里乘风轻轻叹了口气,“麻烦您了,屈伯。”
“少阁主客气啦。”屈伯微微一笑,行了个礼躬身后撤,径直走下了望云崖。百里乘风又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山下的云海。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兽金香炉也已经没了袅袅烟气,百里乘风却不急不恼,只是羽扇轻摇,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客人。
轻风乍起,一股不同于他炉中荼靡花的浓烈香气被风送来,马靴踏在石板路上,足音被细叶婆娑盖下,只听得风叶声中,男子声音不急不缓。
“苍龙不问世危安,九天万里风间。漠看人间尘局乱,一啸千古,醉枕江山。”
客人一身玄衣大袍,左肩银线绣了一条螭龙纹,面上同样覆着螭纹面具,露出薄薄的嘴唇,带着轻笑,手上执着一柄折扇,扇尾缀着一条璎珞,却没有扇坠。
“这枚扇坠,是当年我送给他的,以此为凭,我欠他一个条件。”百里乘风连头都没抬一下,还是摇着羽扇,盯着掌心的扇坠,“可惜了,东西还是一样,可戴着同一副面具的,却不是原来的人了。”
“苍生,值符,见过百里前辈。”值符收拢折扇,彬彬有礼。
“这东西,是他留给你的?”
“是,此物乃是家师所留,说可以凭此物,敲一敲霸韬明圣的高门。”值符的声音居然还有些恭谨。
百里乘风还是没有抬头看他,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还是不住把玩着这枚又回到自己手心的扇坠,“那你可知晓,我是什么人?他又为何要你来寻我?”
“前辈是……我们上一代挂印离开的白虎。”值符的语气愈发恭敬有礼,“这颗石头,便是您离开的代价,答应家师的一个条件。”
“那么,你今天带此物前来,所求何事?”百里乘风终于抬起了头,气息松动之间,刹那间摄人心魄。值符只觉面前之人仿佛高天大日,灼灼不可直视。
但是值符的语气却依旧纹丝不动,百里乘风与他视线交接,面具后的双眼波澜不惊。百里乘风八岁接触风云阁事务,二十六年来见过无数江湖豪杰,但无一人的眼睛是这个样子。他见过无数的**大海无底深渊,但是观海犹见波澜,就算是深渊也能看见山壁上的怪石嶙峋,但是面前这个故友之徒,他却看不透,因为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凝视天穹,除了本身的颜色,连云彩也未见半朵。这个人就站在他身前五步,但用真元查探面前就是空无一物,整个人都像是幻影,就像是他的眼睛,内中只有虚空。
“晚辈斗胆,求前辈再配白虎谱!”
百里乘风停下了把玩扇坠的动作,嘴角带上了一丝轻笑,“若是这个条件我还能答应,当年我又何必留下此物?看来他的智慧,倒是半点也没能教给你。”
“前辈智绝天下,果真甘心老死风雨阁?”
“如此问我,那你可知我为何离开苍生?”
“请前辈指教。”
百里乘风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到了望云崖边,“当初我们建立苍生,是想着匡宇内之不正,想着为李唐江山出一份心力,可是后来我就倦了,我发现圣后她不仅不是妖妇,若是男儿,必是青史称颂的一代明君,再行战端,才是祸乱天下,所以我累了,把白虎谱还给了你师父。”
“所以前辈才在师傅他们大计将成之时夜见妖后,让骆徐二位前辈功亏一篑?”
“苍生苍生,建立之初便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是我们成了想要荼毒苍生之人,这般组织,留之何益?”百里乘风转过头,斜睨着值符的面具,“你接过这值符螭龙谱的时候,可曾听他说过苍生创立之本意?”
“法外有刑,可规天子神祇。”
“说的不错,法外有刑,天子家法之外犹有法刑,天子苦民,诛天子而救民,此身此心,为苍生存矣。”百里乘风忽然哈哈大笑,“可若是天子圣德,还要诛天子以救民否?”
“前辈非是苍生黎民,怎么会懂黎民之愿。”
“我不是,可你们也不是,黎民不曾放声,我等因何展喉?”百里乘风摇着羽扇,眉眼睥睨之间说不尽的讽刺之色,“归根结底,不过是这世道与他所想见的不同,但在我看来,这世道还不错,圣后英明神武,大周四海靖平,苍生又何须放声?”
“所以,前辈还是拒绝出山?”
“我从来不曾归隐,谈什么出不出,只不过,再承白虎谱,就不要做梦了。”百里乘风抬手一掷,值符伸手一档,握住了被他扔回来的扇坠,“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仍不知收敛,还想要走他那条老路,那我说不得要和你们对一局,如此盛世,值得我守上一守。”
值符摩挲着掌心的扇坠,忽然一笑,唇边翘起如刃锋。
“前辈你……是想与我苍生做对了?”
“你若就此收手,解散苍生,或是从此不涉世局,我自然不会是你们的敌人。”
“可惜了,前辈你也知道,已经收不回来了。”值符将扇坠重新挂回折扇,“前辈可知晚辈今日之来意?”
“难道不是劝我入伙?”百里乘风似乎明白了什么,回身之间衣袂飘翩,羽扇轻摇,盯死了值符,“还是说……”
“不能用的危险人物,自然就该排除才是。”值符微微一笑,墨色玄炎骤起,飞身一掌已经推向了百里乘风心口,“前辈接下来的话,就去和师尊分说吧!”
“这倒有些他的样子了。”百里乘风也笑了一下,羽扇一晃,接下了值符的一掌。虚空中玄炎再盛,其中还夹杂了无数细碎的银色雷光,百里乘风暗道不好,真元一震疾退三步,风云阁的“寒烟碎”凝于扇上,斜斜劈出一扇,正好抵在值符掌心,寒风余劲扫过,台阁外玉梅枝齐齐飞断。
“昊雷五殛,夔鼓撼天关!”值符压上一步,周身玄炎尽化雷光,横掌一劈,道门五雷正法纳天雷于己身,至刚至阳,一掌劈出神鬼辟易,便是百里乘风也不敢硬接,当下只得慌乱后退以避锋芒。五雷正法虽然伤身减寿,但是威力莫测,克制一切真气术法,极为霸道,而这位值符一手五雷正法又已炉火纯青,便是他想接也接不下,当下只能避开,现在想来,对方敢独上琅琊山行凶杀人,显然是对自己五雷正法极为自信,自己倚借地利却是托大了。
一击不中,值符再追一步,雷光由银转紫,同时山外云层竟也响起一声霹雳,一道天雷直落值符掌心,“昊雷五殛,天罚震云山!”
至刚至猛的一拳,青霜台地方狭小,百里乘风避无可避,当下强提全身真气,一扇挥出,“巨门隐玉光!”
一拳正中左肩,百里乘风闷哼一声,身形狠狠砸中了身后山壁,无数紫雷爆散,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但是值符却不见了。就是刚才交换的一招,值符确实占了上风,但百里乘风原本的目标也不是伤敌而是退敌。百里乘风那一招“巨门隐玉光”,将整座青霜台阁都削飞了一半,连阁子带值符一起,一招扇下了左侧望云崖。
“晚辈先行告退,他日再登门叩访!”
百里乘风探头下望,黑衣的身影袍袖大张,像是夜里巡翔的蝙蝠,正缓缓向山下飘去。
“好功夫,这一点倒是也挺像他的。”百里乘风摇摇羽扇,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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