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叹东流
超小超大

8.但有白衣沽浊酒

清角吹寒,暮雨潇潇。街上早已不见了行人,只听得雨声淅淅沥沥,映着夜里万家灯火。

靴子踏在石板上,溅起些许的水花,行者撑伞缓步,似是在细细品赏这秋雨绵绵入夜之景。

白衣长衫,三千青丝用发带束成马尾垂在背后,剑眉星目,朱唇玉齿,右手持伞,左手提着小巧的菜篮子,穿行在风雨中不急不缓,步态悠然。

转过转角,便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客栈,灯火阴影之下,依稀可见匾额上“醉生酒驿”四个朱砂字。时至深夜,店里已无用餐的客人,只剩下柜台后打着哈欠的明婉女子还守着大堂,等待着打烊的时间。

绘空事步入酒驿,收起伞立在门边,提着菜篮子便径直向后厨走了过去,“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看店的女子摇了摇头,看见了绘空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遇见了酒肆的王老板,和他一起喝了几杯,顺带着把下个月的货也订了。”绘空事将菜篮放在灶台上,对着女子温柔地笑笑,“阿兰,困了就去睡吧,有我守着就行了。”

“嗯,那你自己小心。”被唤作阿兰的女子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楼上,走到楼梯边上忽又回过了头,“对了,如果你饿了的话,锅里还有我给你热的烧饼和菜汤。”

“嗯,我知道了,去睡吧。”绘空事点点头,从柜台后面拎出了自己的酒盏,又从一边抱起了一个小酒坛,给自己斟了一口酒,“好好休息。”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说罢阿兰就走回了楼上的房间,只留下了绘空事一个人。

绘空事抿了一口酒,端着酒盏走到门边,看着门外,听着细细的雨声,忽然笑了。

这样的生活,真好。

心下忽然多了几分感慨,绘空事又给自己斟了一口,秋雨飘飘,清风穿过雨幕,掠过他的长衫,衣袂飞扬,为这暮夏添了几丝凉意。

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急促密集,像是有人在雨中狂奔。

绘空事笑了一下,推开了半掩的酒驿大门。

果不其然,门外冲进了一个戴着斗笠穿蓑衣的汉子,背着一个包袱一柄长刀,一看就是个江湖人游侠儿。

汉子抖了抖身上的水,才转向了一边的绘空事,“店家,可还开店?”

“既然门还开着,那自然是开的。”绘空事笑了,将手上的酒盏递了过去,“客官您是要住店?”

“那是当然,只是不知这么晚了还有没有空房?”汉子接过酒盏一口灌下,顿觉一股暖意流过四肢百骸。

“自然是有的。”绘空事接回酒盏,回身走向了柜台,“客官是要先用夜宵还是先开房?”

“先来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这早上出门一直也没吃东西,偏偏还碰上这雨,今天真是晦气。”汉子把刀拍在桌子上,“再来一壶好酒。”

“好嘞,您稍待。”绘空事回头就又从一边卸下来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又从厨房锅子里端出了阿兰为他留的菜汤与烧饼,一一排在了汉子面前,又从柜台下拿出了两个酒碗,冲着汉子摇了摇,“不介意吧?”

“请便。”汉子摘下了斗笠,斗笠之下是一张硬朗的脸孔,一道刀疤划过左颊,触目惊心。

绘空事拾起酒坛,为他们两人各斟了了一碗,将其中一碗推到了汉子身前。汉子也没说谢,吃了一口炊饼,也静静地品着这坛三十年的老酒。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酒液入喉的声音,和门外雨打残叶的沙沙声,静谧的雨夜,两个人相对而坐,共饮一坛浊酒,微风曳过烛火,细雨掠过门楣。

绘空事仰头喝干了自己的酒碗,起身走回了柜台,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塞着红布的小小药瓶,“这是金疮药,我想你可能需要它。”说着把药瓶顿在了汉子身前,坐下又给自己斟了一碗。

“想不到店家竟然能看出来。”汉子苦笑一下,解下了身上的蓑衣,草棕之下,一身黑衣开了数个大大小小的裂口,最狠的两刀伤在肋下,黑衣被染了深褐色,虽已止血,但仍是血红可见。

汉子也不矫情,接过药瓶就开始往自己的伤口上涂抹。绘空事没再管他,只是喝着自己的酒。

“麻烦店家了。”汉子上完了药穿好蓑衣,感激地道。

“是与人拼斗所致?”绘空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是,只是不知您是怎么看出来我身上有伤的?”

“我以前……也是个江湖人呐。”绘空事长叹一声,又给自己斟了一口,“你进门时脚步虚浮,动腰的时候呲牙咧嘴,不是很明显么?”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店家了,”汉子起身抓起长刀一拱手,“在下受人逼杀,走投无路又腹中饥渴,正巧见这还开着才进来讨口饭食,现在在下只怕也该走了,谢过店家的酒食,后会有期。”

说罢汉子将一锭银子扣在桌上,转身就欲离开。

“入了我的门,便是我的客,还未找零,客人何必着急走?”绘空事看都没看那锭银子,只是轻声说道。

“在下受人逼杀,情况紧急!实是不愿把店家扯进来,多出来的部分,权当是在下的心意。”汉子刚要迈步出门,便听得小巷转角一阵人马嘶鸣之声,五六匹马径直停在了酒驿门口,掀起狂风扰动烛火。

“这下终于截到你了,看你还往哪跑!”六人之中为首者翻身下马,踢开大门闯进了大堂,“云霄门私事,闲杂人等回避!”

“店家,对不住,这是我的仇家,你且暂避,生死输赢,绝不扯上您。”汉子拔出长刀,回头对绘空事说道,“穆云涛在此谢过您的酒了。”

“哈哈哈,听见了么小子?听他的话,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过会刀剑无眼。”为首者哈哈大笑,“穆云涛,你小子弑师出逃,盗窃绝学,还不悔改?交出刀谱,哥儿几个还能留你个全尸。不然的话,休怪我们不讲同门情面!”

“刀谱是师傅交给我的,你们几个欺师灭祖狼心狗肺的畜生!只要我还活着,刀谱绝对不会给你们!”穆云涛持刀大喝,旋即又转向了绘空事,“店家……”

绘空事并没有走,也没有异动,还是倚在桌边,静静地品着酒,对于眼前的冲突视若无睹。

“入了我这门,便是我的客,他饭钱还没算给我,若是叫你们砍了去,我这银子朝谁要去?”绘空事放下酒碗,声音依旧淡淡如水。

为首者哈哈大笑,从腰间翻出一锭大银,劈手砸在了桌子上,“这饭钱我替他给了,你再敢管闲事,休怪老子不客气!”

“饭钱是一桩,”绘空事似乎是觉得姿势不舒服,又换了一个造型继续喝他的酒,“江湖义气又是一桩,喝了我的酒,便是我的友,只要他还在我门里,你们别想杀人。”

“你是真活的不耐烦了是吧?老三!砍了他!”

一人得令,应了一声,抽刀扑向了绘空事,“死来!”

“休想!”穆云涛连忙也是一刀将老三的刀锋震开,“你们的目标是我!不关他事!”

“本来是不关他事,可刚才你没听到么?人家要你做他朋友,哈哈……”老大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起上,把他们俩都给我砍了!”

“住手!”穆云涛挺刀冲上,奈何本来他身手就只能应付一个,更何况有伤在身,被老大一脚踢在胸口,倒飞向了墙角,砸碎了不知多少个酒坛子,伤口崩裂,竟是已无再战之力。

“上!”

绘空事眼见得刀斧加身,幽幽一叹,六人只见一道白影翩若惊鸿,一转眼就已是出现在了门口。绘空事白衣飘飘仰天饮酒,宛如月下谪仙人。

六人一愣,再定睛一看,他身边不知何时,立了一口长刀,朱砂色的古鞘,柄上镌着流云纹,只是远观便觉寒气逼人。

“刚才你们若是服软退走,还不至如此。”绘空事喝干最后一口酒,挥手把酒碗丢回桌上,“但是现在你们砸了我的酒。”

余音未落,长刀出鞘,铮鸣之声如鸢号鹰啼,寒光湛然而放,宛若九霄之雷落凡尘。一声锋鸣过后,光华尽敛,绘空事依旧是扶刀而立,好似未曾出刀。

“你,你是……”老大捂着脖子上的刀口,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狰狞,“这是……”

话语未尽,言犹在耳,已是天人永隔,躯体一具一具地倒下,死状皆是相同,被人用刀在脖颈划了浅浅一刀,刀痕不深,甚至没怎么流血,但已足够致命。

桌面上,被绘空事撇回去的酒碗,兀自还在旋转未停。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绘空事喝干碗里的酒,一脸怨念地看向了对面的白玉楼,“我以为我已经跑得够远了,怎么还是被你这家伙追上门来。”

“告诉你也无妨,”白玉楼淡淡微笑,给自己斟了一碗,一头白发在阳光里泛出耀眼的辉光,逼得绘空事移开了双眼,“城东那个棺材铺的老板。就是你觉得和他已经挺熟了的那个,是我书山墨海外围的探子,他发现那六个人中的是你的江山快刀,汇报给了我,我就找过来了。”

“呸!我说那么老实个人怎么长得贼眉鼠眼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绘空事不爽地啐了一口,“你们书山墨海也是,在这么个小地方也安排探子,这么个地方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么?”

“谁说没有呐,这不正好找到了你。”白玉楼笑了,“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啧,那么你找我想做啥?我早就已经退隐江湖了,杀人的活免谈,相杀倒是可以考虑。”绘空事上下打量着白玉楼,“你说我绑了你的话,你们儒家能出多少钱来赎你?”

“你要整个书山墨海都没问题,但我猜你活不过放人之后的下一个眨眼。”白玉楼还是只有微笑,“放心,我来也不是请当年天罗杀榜排名第二的江山快刀的,我来请的是医邪阎王莫敌。”

“救人?这个简单啊,小伤三千,大病五千,药钱另算,相杀免单,怎么样,我够大方吧?”绘空事潇洒地瘫回了椅子,“说吧,要哪种价码,是出诊还是坐诊?要医谁?你么?”

“当然不是我,是另一个人。”白玉楼轻笑一下,“再续武脉,只有你能做到吧?”

“谁?”绘空事一惊,旋即想起了什么,“你找到他了?”

“我一直都知道他去了哪里,难找的是你。”白玉楼瞪了他一眼,“怎么样?”

“那么,说定了。”

路行夜撑开了伞,白玉楼回过头,对着绘空事笑了笑,“我去接他,你快备好药材等我回来。”

“快滚快滚,”绘空事一脸的不情愿,“把他送过来你也不用留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滚滚滚。”

“反正你都退隐了,见不见有什么区别。”白玉楼走到路行夜的伞下,“走啦。”

“快滚。”绘空事衣袂无风自起,露出了插在身后的长刀。

“小夜,走啦。”白玉楼招呼了一声,二人渐渐消失在了雨中。

“妈的,果然一见读书的都没好事。”绘空事啐了一口,拎着刀回到了大堂,“那群读书的没一个好东西。”

阿兰抬起头,看着气急败坏的绘空事,微微一笑,继续算她的帐。绘空事放下刀,拎起酒壶,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算账。

其实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远离了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只守着一个人,守着一壶酒。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

“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

“一片世情天地间,青,也是眼;白,也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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