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据说乃是在世琴仙隐居授徒之所,山谷中常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琴声,时如惊涛拍岸,时如山水清泉,四季无休。
青衫的青年坐在高峰崖边,膝上横着一张古琴,琴名鸣神,乃是上古之时大能以凤梧木所制,琴弦所用更是北海鲸脉,所奏之音清越激昂,非大家不能操。
但对他而言,世上,也唯有这张琴能够配得上他这一手鸣神天响,也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张绝世孤琴。
琴仙妙音君,弹指风雷太宰哀。
琴声如风雷震耳,长河惊涛,似诉平生不得志,如道天涯离乱情,鸣天神劲蓬发无休,响彻天地,音波响处,山壑回音,松林震啸,云止河断,群鸟惊飞。
一曲终了,太宰哀长叹一声,双手垂在琴上,周身云气流转,鸣天神劲渐渐收归于心,林寒涧肃,万籁俱寂。
“千山风起天下惊,江山万里,难觅知音。动天一律有谁听,抚筝百载,鸣神天定。”
太宰哀长叹一声,一拍琴身,鸣神凌跃而起,在空中缓缓一旋,便已经负在了他身后。
“什么事?”
早就侍立在一边的少女连忙躬身,“回主人的话,有客人想要见您。”
“客人?”太宰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见么?随意打发了便是,何必来烦我。”
“可是主人,那个客人他.....”
“连我也不见么?”
话音未落,又闻一声轻笑,身着玄衣披着坎肩的英俊青年缓步踏上了峰顶,长风荡漾,震啸松林。
“坐论天机问无双,大道改,难补阴阳。”
“苍生纵横十九道,江山对弈笑玄黄。”
“黑白有道,天行无方。”
诗号响起,来者身份不言而喻,与太宰哀同列天下四奇之一的,棋邪纵横子,天地一先鱼忘机。
“真是稀客,难得你不请自来啊。”太宰哀眯了眯眼,忽然一笑,挥手示意侍女下去,“好久不见啊,棋邪。”
“是挺久了,你也不像玉楼那家伙一样常来我天奕峰。”鱼忘机拂了拂石凳上的浮尘,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太宰哀的对面,“好不容易来一趟,连杯茶也没有,这就是你楼外楼的待客之道?”
“废话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能来我这,肯定是有什么事想谈吧?”太宰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事快说,说完快滚。”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鱼忘机群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抽出了一份竹简,“我其实是来当信使的,受某个人的拜托,如果他的信不好使我再客串一下说客。”
“这是......”太宰哀看着这一份竹简,难得露出了一份沉思之色,却并没有伸手,“白玉楼的八分书?”
八分书,书圣白玉楼闻名天下的奇技绝学,当世儒家只有他一人修成,驱字符为己用,盗天下之书。用八分书所写的竹简,会带着极其强力的蛊惑之力,会叫读阅之人不自觉地照他所写命令行事,就算是太宰哀鱼忘机这样的高手,阅读之时也需用莫大意志力相抗衡,才能抵抗这八分书之能。当然也不仅是这一种用法,八分书实乃戮杀之学,能这样用,归根究底,不过是某个人的恶趣味而已。
“他之所以还要再加上我,不就说明了他对于用一份八分书就说服你没信心么?”鱼忘机看着好有有些踌躇的神色,淡淡一笑,“展开看看吧。”
太宰哀叹了口气,接过对方手上的竹简,缓缓展开,竹简书卷之上,几行行书峻峭骨鲠,在展开的刹那,如昙华绽放,光芒逼人。
许久,太宰哀才缓缓舒出一口气,额头上几滴细汗,想来这一次的八分书,白玉楼写得也是格外的用心力才是。
“所以,你们两个,是想叫我入世了?”
“是啊,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两个在下一盘大的,需要你的协助。”鱼忘机那终年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有没有兴趣玩一玩?”
“和你们两个么?”太宰哀不动声色地合上了竹简,“抱歉,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们并肩作战,但是我已许下誓言,今生今世,再不妄造杀业,恐怕帮不上你们的忙了。”
“我猜......我说不动你了。”鱼忘机轻声叹息。
“没错,我意已决,何必白费力气。”太宰哀摇了摇头,“你们两个人何其聪慧,又不是缺了我就会死,我就不奉陪了。”
鱼忘机看着太宰哀的双眼,看到的只有淡漠与疲倦,明明是和他们一样的年纪,却再无青年人应有的热情,却又和白玉楼那家伙不同,白玉楼眼中的是冷漠,是对万事万物的毫不挂怀,而太宰,终究不能像白玉楼一般了无牵挂地恣意逍遥。
“小鱼,我看你们聊得尽兴,给你们做了些点心,快尝尝吧。”
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之间的静默,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将热气腾腾的托盘撂在二人之间,冲着鱼忘机微微一笑。
山外青山楼外楼的真正主人,太宰哀的内子,若水琴姬,太宰悦。
“许久不见了,悦前辈。”鱼忘机连忙见礼。
“悦,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我扶你回去吧。”太宰哀看见她之后反倒是一脸紧张地站了起来,“老鱼,少陪了。”
鱼忘机目送着自己的妻管严好友连哄带骗地把自己悦前辈送回了楼里又不急不缓地踱了回来,不由得一脸感慨。
“这就是你不入世的理由么?”鱼忘机拈起茶糕细细端详着,轻声问道,这份家长里短的幸福,他和白玉楼注定不可能享有,不知晓,但却能理解。他们心中只有风云,太宰心中却并非风月,只是一份握在手心的幸福而已,渺小却实际。
白玉楼张口闭口大济苍生化育万民,鱼忘机睁眼闭眼智算天下尘幂狼烟,只是因为他们不知晓何为自己的幸福,只能选择天下苍生,并非不自私,而是无可自私。而他们两个,归根结底还是不同,白玉楼是爱落红尘心已死,他却只是一任风月不留痕。
“我今生今世,只要顾好她,顾好可儿,便已心满意足。”太宰哀轻轻微笑,脸上幸福的光辉看得鱼忘机也是嫉妒不已,“时候不早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也好。”正在心里感慨有个家真好的鱼忘机一愣,旋即点头,“叨扰了。”
离开楼外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鱼忘机回首望了望山门,然后对着出来送行的女主人行了一礼,“悦前辈,鱼某告辞了。”
“小鱼。”正欲拔步,太宰悦却出言叫住了他,“哀他......是为了我才不入世的,你别怪他。”
“前辈何须道歉,三年前一役,前辈身受暗伤,再无法剧烈运功,太宰固守楼外楼,我能理解。”鱼忘机浅笑一下,“到底还是我们当年过于无能,没能保护好前辈,才有了今日避世隐居的太宰哀,我们又怎么会怪前辈。”
“这样就好......那,你见到小楼,替我问他声好。”
“当然,前辈留步,莫要远送了。”鱼忘机回过头,踏出了楼外楼的山门。
“人不染风尘,奈何风尘自染人。”
高峰顶上,太宰哀轻抚琴弦,微微叹息了一声,“老鱼,你这一来,便已经打碎了我的平静,生逢乱世,能有个家,我倒是也该知足了。”
“只是你们......自求多福吧。”
琴弦震响,云海翻波,秋风瑟瑟,黄叶纷落,三声两声断雁,一翅两翅秋蝉,当世琴仙大袖翻运,指尖轻动,弹指之间有风雷啸吼,拂轮之外有秋声簌簌。
“千山风起天下惊,江山万里,难觅知音。动天一律有谁听,抚筝百载,鸣神天定。”
何用江湖,何用江山,只要独善其身便好,只要风雨相依便了。枕上书,三尺剑,又何须枉入尘寰。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落落小雨,一点一滴,打在芭蕉柳叶,水雾迷蒙,不知何天何地。太宰哀铿尔收琴,正欲长啸,忽感头上小雨骤停,回过头,正是那亭亭的少女为他撑起小伞。
“走吧。”太宰哀笑了笑,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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