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医院内一如既往地繁忙。

赵森德将军皱紧眉头，习惯性地想抬手扶军官帽，却被电梯间内的拥挤困住右手，险些被夹出淤青。

由于过度开发导致的能源枯竭，地球可供人类利用的资源越来越少。不仅食物和饮用水匮乏，各种疾病也悄然露出肆虐的苗头。流行病愈发不可控制，而疑难杂症的对症药则更加稀缺。小到弹丸之地的黑诊所，大到国际标准的顶级医院，每天排队等待的人数不胜数，有时光取药的患者就能从医院门口一直站到三条街外，颇有将钢化玻璃大门生生挤裂的架势。

来到此地的人状况不一：浑身长满毒疮的流浪者，怀抱病怏怏小孩的绝望母亲，不断咳喘满头冷汗的邋遢老人……军人肩负着守家卫国的责任，受到的身体创伤可能比常人更多更严重。不过，从这位“老军官”整洁的衣冠和健康的面色来看，需要救治的人显然不是他。

“15层，儿科，到了。”

机械冰冷的播报声将老将军从沉思中惊醒。他攥了一下手杖的顶部，在一阵挤挤推推中艰难地向出口前进，跨出宽阔的升降机。狭长走廊的中后部，老人的目的地病房门牌上写着：

#1518儿童重症监护室

为幼小孩童设计的病房涂满明快的色彩，与医院其它楼层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场景似乎并没能让赵将军的心情变好，毕竟，他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来到这里……

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厚厚的浅粉被单下。病床旁边相偎而坐的应该就是孩子的父母。父亲年轻俊朗，鬓角却陡然生出细密的银丝，神色也疲乏失落，显然是过度操劳的结果；母亲貌似不久前哭过一场，她红肿着眼，无力地将头靠在丈夫肩头，身体仍然微微颤抖着。

沉默的夫妇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双眼。孩子的爸爸忙起身迎接自己的父亲，妈妈稍慢一拍，也缓缓站起跟上。

小玉爸爸：听说这几天总部忙得很，您还这么大老远跑来一趟……

赵森德：我想看看孙女有何不可？任务已交给卡罗琳副官，除非有重大问题再向我上报。

赵将军无暇理会儿子，移到小家伙的床头，轻轻俯下身查看孩子的情况。孩子约莫八岁，头顶的发量与年龄不相称地稀缺；虽艰难地依赖鼻管呼吸着，但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依稀可看出可爱乖巧的模样。

老将军怜爱地凝视着孙女。忽然，他转向儿子：

赵森德：李主任怎么说？

听到这句，妈妈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愣愣地望向丈夫，再看看公公，二话不说便快步跑出病房。走廊里顿时回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夹杂轻微的抽泣。

赵森德将军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紧盯着眼前稍显慌乱局促的儿子，站直身形，一字一顿地说道：

赵森德：我想听实话。

爸爸其实已经料到这一刻会到来，但还是被老父亲威严的姿态震慑到了，原先在肚里酝酿将近半小时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眼，说不出也咽不下。关于孩子的病情他们一向报喜不报忧，连主治医师那里都打过招呼，唯恐伤了老父亲的心。然而，宝贝女儿的病情愈发严重，如今终日昏睡不醒的模样已然暴露了一切。

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窘态，赵森德重重叹了口气。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十指交叠，置双肘于膝盖上。又是一阵沉默。爸爸不安地用鞋底轻蹭了蹭地板，马上又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森德：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但毕竟是我的孙女儿，治疗效果究竟如何我是拥有知情权的。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夫妻俩再串通大夫瞒下去，岂不会让我这个老家伙更伤心？

爸爸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面向父亲：

小玉爸爸：爸，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她，要我卖房卖车辞工作我都不会推辞！可，可是……

爸爸顿了顿，

小玉爸爸：可就连李主任今早也摇头……他的医术是国际公认的，您也知道……

一口气说下来，爸爸已有些喘气，语句渐显无序。他涨红着脸，眼中溢满无奈与绝望。

赵森德：我当然不会放弃我的孙女！

赵将军猛然起身，

赵森德：办法总比困难多，不继续尝试怎么会知道全无希望？

小玉爸爸：可是爸，您还要监督能源探索飞船赛尔号的飞行任务……

赵森德：别说了！

赵将军已然厌烦了儿子的套话。他理顺军装上衣的下摆，向病房门口走去。似乎是想起些什么，赵在出门的一刻停下，也不回头，只淡淡留下一句：

赵森德：我们最珍爱的小玉，一定不会有事！

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吗？

方才病房中一番对话令老赵身心俱疲。此刻，他正坐在医院顶层的天台透气，默默看着杯中人造橙肉颗粒在吸管的搅拌下不停旋转。各种办法都已尝试，难道自己的孙女，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将军再度双手合十，衷心为孙女小玉祈愿：苍天啊，她是我们全家至爱的孩子，如果在天有灵……

祈求神明？呵呵！赵觉得自己简直老糊涂了。如今可是22世纪，还有人信奉神明吗？但据说无尽能源就是由神明级精灵所把守的啊！雷神雷伊，圣灵系王者谱尼，战神阿瑞斯留下的水晶，星灵王斯塔克，神兽麒麟，三圣石与宇宙之眼……这些曾让他，让飞船指挥总部，让无数地球人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度失望的名词，令将军既失落又困惑不已。赵最终笃定：神明都是不可信的！

鬼魂：所以现今人人才都将目光投向先进的科学技术啊！

一个近乎失真的迷幻男声突然响起，上扬的尾音颇有戏谑之感。

赵将军一怔。恍惚回首间他发现周围的人竟全部消失了，只留下天台边缘栏杆上方的两大块“团子”。待到他定睛看清眼前唯一的“物体”，差点被吓得跳起。

发言者是个机器人，尺寸与现下量产的赛尔机器人无异。他（姑且以音色辨性别吧）被苍白色盔甲覆盖，通身闪烁着荧荧绿光，方形主显示屏上的拟态眼眶如幽灵般闪烁着狡黠的碧色，头顶翎羽宽沿帽。机器人坐在天台栏杆上悠闲地晃动双腿，背部装配着疑似重机枪的绿白色武器，身旁上下浮动着一大坨诡异的红色……铁质七巧板？

赵森德：啊……

即便受训严格如赵将军，此刻也不能维持镇定了。老先生右手食指颤巍巍指向陌生人，却说不出一句话。

鬼魂：失礼了，赵将军。

鬼魂模样的机器人看见老人家如此害怕，竭力压下已经上扬的嘴角。他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身侧的大方块迅速漂移至其脚下，托起机器人全部的重量。

“鬼魂”礼节性地脱帽致意，却毫不掩语调中扭曲的热情：

鬼魂：您的宝玉，一定能挺过难关。哦不，应该说完全恢复健康也没问题。

赵老将军完全被眼前的形势弄糊涂了。他赶忙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努使自己通过深呼吸平静下来。一定是因为方才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他告诉自己……没事儿，没事的，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待到将军再度睁眼，周遭景象依旧无任何改变：平常的天台休憩桌椅，异样的空无一人的冷清，以及面前目光诡异的幽灵机器人。

什么都没发生，可什么都已经发生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看着老人家惊魂未定的神态，“鬼魂”忍不住冷笑一声。随着“七巧板”稳稳向赵靠近，“鬼魂”又开口道：

鬼魂：我们赵将军身为能源探索飞船的总指挥，不可能随便信奉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明。我们现在在哪个时代？我们在二十二世纪啊。科学，科学！治病可不是靠烧香拜佛就能取得灵丹妙药的，唯有科学技术能带给我们希望。

说到“科学”一词，“鬼魂”还故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在将军眼中搜寻微妙的神情波动。

莫非这家伙能读心？充满疑惑的赵老爷子马上想扇自己一巴掌，好快点从这诡异的“噩梦”中清醒。不过环顾四周，他觉得此情此景绝非一场梦这么简单。对对，神明不存在，我相信科学……等等，怎么被那个“鬼魂”的思路带偏了？

于是他轻哼一声，偏过头去，故作没有听见“鬼魂”的话。

“鬼魂”见状，立刻捧腹笑起来。他搭乘“七巧板”在将军身周盘旋一圈，定于其面前：

鬼魂：我的好将军，您把我想象成什么了？鄙人明白自己相貌骇人，可我确是怀着怜悯之心前来给予您帮助的！

见将军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鬼魂”不慌不忙地继续：

鬼魂：我如今也做上祖父了。我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女，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我敢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玉石！夜紫凝脂般的芙蓉玉，无可比拟玉中之王！如果有任何不幸降临在她身上，我的心会碎的！赵将军，我无比理解您的心境。哪位祖父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受苦？哪位父亲愿意放任自己的女儿饱受病痛折磨又让老父亲担心？敬爱的将军，我是诚心实意来帮您的！

“鬼魂”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就差没被自己感动流泪。

亲情牌似乎有些效果。赵的眉宇逐渐舒展，他长叹一口气，将身体倚向铁质栏杆。终于，他向“鬼魂”开口：

赵森德：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鬼魂：我想要……救您孙女的命。

“鬼魂”故意把句中停顿拖长，却给出一个看似无私舍己的答复。

久经官场的老赵当然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也不会轻信眼前之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幽魂般的冰冷机械。但他的内心屏障已经不再密不透风，微弱的绿色荧光狡猾地从缝隙钻入，轻轻叩动他的心扉。人类或许已经无法挽回小玉了，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可机器人也是人造之物，所言可信吗？他背后是否有一个更加狡诈凶恶的主雇……

一脸神态复杂的赵将军僵在原地，而“鬼魂”却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轻咳两声，送出了最后的道别语：

鬼魂：赵将军，初次见面不能交出百分百的信任，我也是能理解的。您看这样如何？七日之后您再给出答复，在此期间请您深思熟虑一番。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言毕，“鬼魂”递出一瓶刻着奇异花纹的黑色墨水瓶。

赵森德迟疑着接过墨水瓶，好似对方给出的是一瓶液体炸药。

“鬼魂”正了正帽子，突然说道：

鬼魂：只是，您的孙女不能再等了。再会！

他从“七巧板”上向后一跃跳下天台，“板板”跟随他的动作旋转翻飞离开。老将军惊叫出声，忙探出身向下张望，却压根不见“鬼魂”的踪影，仅有回荡在耳畔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小玉爸爸：……爸？

猛然回头，赵发现儿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面带歉意地手捧两杯新鲜果汁。而之前在天台上休息的其他人，乃至工作人员，全部恢复意外降临前的位置。

我们的将军在短短一天内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从对儿子隐瞒病情的不满、对孙女治疗前景的绝望，到陌生机器人的迷之对话带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方才的惊慌与困惑……赵老先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紧握神秘墨水瓶的手，早已浸透汗水。

这哪是上苍派来的天使，分明是地狱中窜出的来夺取孙女性命的恶魔啊！不，说是死神本尊更为准确！货真价实的死神！

（引子完）

赛尔号：三美人与万能翡翠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