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妖狐

03 妖狐

微弱的灯光将黑夜照亮，老汉提着破旧的灯笼走在海岸边上，他已经很老了，枯树般的身体因为驼背而微微弯曲，灯光照在他沧桑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整块腐烂的树皮。

老汉是名渔夫，靠捕鱼生活。像他这样的捕鱼人整个村子都是，村子靠海，所以村子里的人便以海而活。可时至深冬，天气寒冷得厉害，就连海面上都结了层厚厚的冰，根本无鱼可捕。

往年的冬天并不是这样的，虽然也很寒冷，但海却并不结冰，渔夫们穿上蓑衣出海，总能捕上几条新鲜的鱼回来，在寒冷的冬天里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可以让人从死亡的边缘活过来。

想到可口的鱼汤，老汉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靠吃雪活到现在。这个冬天像是被人施了诅咒，雪从十月开始下，直到四月都不曾停息，捕鱼人无鱼可补，只能活活饿死。

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饿死了，寒冷与饥饿像是瘟疫，让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如果这场雪不停，那么村子里就没人能熬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也有人会去结了冰的海面上碰碰运气，那些人往往都是年轻强壮的小伙子，但他们出去了便再没有回来。村子里的老人说这是村子遭到了海神的诅咒，出去的青年们都被海神杀死了，所以再没有人敢走出村子。

老汉是偷偷从村子里溜出来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也许再过不久他也会在寒冷与饥饿中死去。他家里没什么人留下，老伴在数年前就去世了，他唯一的儿子也在不久前走出了村子，至今都没有回来，老汉知道他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出来赌一把。

刺骨的寒风从海的那边刮过来，老汉在风中微微颤栗，那风吹在他身上就像是成千上万的小刀在他的皮肤上划，他脸上的皮肤冻得开裂，甚至腐烂。

天气那么冷，可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布衣服，鞋也是夏天穿的草鞋，他的双脚是黑紫色的，上面的肉僵硬的厉害，像是石头。

他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刻轰然倒塌，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根本就捕不到鱼，他没有工具可以凿开厚实的冰面，就算有工具，他也没有那样的力气了。

他缓缓地停了下来，手中的破旧灯笼从手中滑落，那细微的火苗在寒风中挣扎了片刻便熄灭了，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要拥抱他。他呆呆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冰面，脸上的表情麻木得像是雕塑。

他忽然恶狠狠地咆哮起来，像是一只愤怒的狮子，那声音像是对着这个残酷的世界发出深深的质疑，又像是在苦苦哀求神明实现他渺小的愿望，他在喊一个名字，那是他儿子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和他说话的只有风。

老汉已经用尽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他缓缓地跪倒在地上，身体如枯枝一般脆弱，仿佛一碰就会像冰块一样支离破碎。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他甚至问到了自己的尸臭味。

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唱歌，他整个人呆了一下，随后竖起耳朵认真听，那真的是歌声，是一个女人在唱歌。那歌声从极黑的夜里传过来，那么悠远，但却十分清晰，唱歌的人每咬一个字一个音节老汉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怎么的，身体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力量，他缓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着了魔一般寻着歌声而去。他想见见那个唱歌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听不懂女人在唱些什么，但他却能感受到她歌声里的那股如潮水般的悲伤，像是在思念什么人。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动作也慢慢地变得不那么僵硬，他在雪地里奔跑，不，不止是奔跑，他甚至跳起了舞来，那委实不是什么优美的舞蹈，相反的，他跳得相当的癫狂，像是疯子醉酒，又像是豺狼**。

他变得不再寒冷，他看到太阳从他的身前升起，温暖的阳光扑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他融化。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脸上有点婴儿肥的年轻人在太阳下向他招手，脸上带着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无比幸福的表情。

“这里是仙境么？”老汉喃喃自语。

一只手贯穿了他的身体，掏出了他的心脏。

那是一只白哲而又修长的手，纤细的手指骨感分明，像是无暇的宝玉。但那手上却沾染上了猩红色的血液，显得有些狰狞。

女人缓缓地举起手中跳动的心脏，以长袖掩面，活生生地将心脏吞入肚中，随后她舔了舔朱红色的嘴唇，满足的表情像是在回味血的味道。

女人长着一张狐狸的脸，白面金毛，金色的眼睛眯着一道缝。九条金色的尾巴围绕在她的身后，她穿着白色的单衣，光看身体曲线的话，倒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人心可好吃？”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人迅速转身后退，身体微微弯曲，身后的九条尾巴扭曲成爪状。

“没想到祸害了商王朝的美姬妲己，如今是这番见不得人的模样哎！”那人在寒风中低声叹息，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狩衣，但却并不畏惧寒冷。

“汝是谁？”女人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他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就必然拥有足够的手段对付她。

“一名阴阳师罢了。”那人笑了笑，“我的名字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女人念着这个名字，“汝知道妾的事？”

“你是白面金毛九尾狐狸修炼成人形，分别在天竺和商王朝祸害世间，但都被能人识破妖身，最后乘坐阿倍仲麻吕的船来到这里。”安倍晴明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妖怪，活了很久很久，法力几乎无边，但却在两次重创后伤了魂魄。”

女人微微吃惊，她的生平被眼前这个人缓缓地叙述了出来，他的目光直视过来，就像是一把刀活生生地将她剖开。

“汝想做什么？”女人低声问，对方显然不是想要消灭她，要不然也不会和她这般废话，她相信这个人一定知道此刻她的状态并不好，就连幻化成人形的力量都没有。

“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也许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安倍晴明忽然微笑，“我观察星相，星相说你将会是我最大的宿敌，是比那芦屋老头更加可恶的东西。”

“那汝是想要杀妾？”女人冷冷地说，她此刻的状态或许并不是很好，但也绝不会白白受人欺负，真要是打起来，她或许会死，但对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恐怕我做不到这点。”安倍晴明摆手，“大唐有句古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现在确实很虚弱，但却也并非是我能打败的东西。”

“那汝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来见妾一面？”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活了漫长的岁月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我是来警告你的，你用妖术封印这个村子，用歌声吸引绝望的村民，目的是为了食用新鲜的心脏让自己度过虚弱期，你也太肆无忌惮了点。”安倍晴明望向天空，黑色的眸子深邃得可怕“这个世界上能杀死你的人还是存在的，你可别以为能逃得过肃清，就算我不除你，自然也是会有人除你的。

“你这样的大妖怪或许真的对我有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勾起，形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呵呵呵呵，汝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杀得死妾？”女人忽然掩面而笑，“妾是九尾妖狐，本宫的每一条尾巴都代表着一次重生，就算身体灭亡，灵魂却是不灭的，强大如姜子牙那样的人也无法真正杀死妾！”

“那如果是你自己呢？”安倍晴明的声音像海边吹来的风那样悠远，“如果是你自己呢？”

“什么意思？”女人皱起了眉头。

“嘘！”她面前的男人用手指捂唇，做出禁声的手势，“这是天机啊！”

这是后来在那须野屠杀数十万士兵的大妖怪白面金毛九尾妖狐玉藻前与最强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的一次见面。在将近千年的时光过后，黑色头发的少年于京都北野天满宫的上空缓缓地拔出手中的刀，斩向如同神明般的人的头颅。那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安倍晴明这句话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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