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秋季傍晚时分的空气已经有些寒冷。我打着哈欠，踏上归家路最后的一段距离。

天空已渐渐暗了下来，冷风透过建筑物的缝隙吹得哗哗作响，随着冷空气拂过身体，我不禁咳嗽了几声。

真是讨厌的傍晚呢。

而且经过舒适的今夜，明天就又要去打工了。

这种感觉常常让人感到抑郁。所以总结起来，算是讨厌的一天。

而且今天一整天还是没能见到雪衣同学，全部加起来做个总结，总之是非常讨厌的一天。

“啊……”

反应过来时已到了家门前，我深呼吸一次，用放空的大脑，命令手拿着钥匙开启大门。

家里没有暖气，就算有也不会在秋天使用。为了让身体暖和起来，我走向厨房，在热水壶里加满了水，准备烧水泡廉价的速溶咖啡。

总不能光在这蹲着等水沸腾吧？

我把书包什么的放好，直到这时候，心里才萌生出一种安心感和放松感。我有些满足地笑笑，环顾四周，这时候才瞟到妹妹空叶躺在沙发上睡觉。

怪不得没有听到这丫头的“欢迎回来”呢。

我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肩膀，腿部，腹部这些部位洁白的大片肌肤全都裸露在衣服外面。话说这衣服也过于宽大了吧？肯定不是她的吧？倒不如说像我的。父母是舍不得让空叶穿我的旧衣服的，所以大概是她自己从我房间里拿的吧。

这种兄控一样的行为真是让人误解呢。

而且，要是这么不把秋季的冷空气放在眼里，肯定会感冒的吧。

我拿过来一张较为保暖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像猫一样皱皱眉，蜷缩了身子，似乎嘴里还发出什么声音，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她翻了个身，被子居然又掉了一半。

“这丫头……”

小孩子吗？

尽管心里这样说，但我还是俯下身子捡起被子，准备重新盖一遍，但在被子柔软的布料与其同样柔软的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她突然惊醒了过来，坐起上半身，呆呆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视线又回到我的脸上，抬起一只手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啊，哥哥，欢迎回来~”

“迟到的欢迎没什么意义了吧。”

“诶嘿……话说叶本来只想躺一躺的，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这种事倒是挺常见的。不过你在学校是有多累啊，回家就睡了吧？”

“才没有，叶是洗了澡才睡的！”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吧。还有衣服是怎么回事啊？”

“嗯？哦……嘛，因为穿着睡觉真的很舒服，所以不可抗力地就……”

“了解了。快点起来把衣服穿好，就算是在家里也别只穿条胖次啊。”

“哦~”她拖着长音回答道，但很快又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难道说，哥哥一回家就兴奋了？”

“会对妹妹**的只有禽兽吧。”

我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那悠远的苍穹……那个不可能发生在现实里吧。我嘀咕着走向往外冒热气的厨房，将热水倒进装有咖啡粉的杯子里。

咖啡的香味随着热气飘散开来，缭绕在鼻前。

喝了一口，因为没有加牛奶或是方糖，显得有些苦涩了，不过没关系。

“哥哥，衣服还给你了哦。”

客厅里传来叶的声音。以我的角度，可以隐约看到她伸出手握住衣服的下摆，奋力脱衣服的样子。

拜托了，请不要在客厅里换衣服！腹部全部露出来了！不要站起来啊，胖次也露出来了！

“叶！”

“嗯？”

“那个，衣服送给你了。”

“咦，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

“好的吧~回头叶也送你一件睡衣吧？”

“了解，谢谢。”

“嗯？等一下，哥哥！”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急促了起来。不会是有小偷吧？要是有什么野男人看到正在换衣服的叶的话，我就把他头都给捶爆。

“怎么了？”

“有咖啡的味道。”

“哦，因为我在喝啊。”

“哥哥好过分，叶也要喝！”

“自己冲啊，顺便晚餐也拜托了，我饿了。”

“哥哥自己做啦。”

“不，我不会烧饭啊。拜托了。”

“啊啊啊，好烦啊~”

尽管这样抱怨，但重新穿好衣服的叶揉着头发走进厨房，看了我一眼后打开了冰箱，然后发出有些可爱的声音“呀！”

“又怎么了。”

“家里没菜了……哥哥？”

她投过来楚楚可怜的目光。

“才不去呢。”

“呜哇……”

目光突然变成超嫌弃，超让人兴奋的了，接下来不会给我看胖次吧？已经看过了吧，全方位的，还是好几次。

“其实哥哥我患有放学后一出家门就会死的病……”

“少年漫画吗？”

“……”

“哥哥彻底成为糟糕的废人了……”仿佛自己教育出的孩子一无是处一样，叶失落地沉下头，无力地耷拉着肩膀。真是的，这招也太强了吧，即便知道是演出来的，也别让我看到妹妹难过的样子，岂可修。

“知道了，我去买。”

“哦，路上小心！”

这丫头马上恢复了活力，露出了元气满满的笑容。

——

好冷。

夜风似冷刃，吹到身上格外的冷。我在这样的风中前行，一直步行到附近的小超市。

“这些菜，没问题吗……”

我低头粗略浏览了一遍妹妹叶给我的纸条，上面嘱咐着要买的菜。这些菜基本都是在网上搜索“减肥”关键词可以出现的东西。

真的假的，叶也开始加入减脂现充团队了？话说她那体脂已经很低了吧，还有减肥的必要吗？还是说想成为生物书上的女王？

我的神情有些怪异，不经意间往超市那边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穿着熟悉的制服的少女。

白皙的肌肤仿佛将周围的空间都染成了寒英色。

她像娃娃般不发一语地坐在圆形长凳上。

我径直地走过去，还没想到怎么开场，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面前的少女——这几天完全消失的雪衣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分别以呆愣的表情和惊愕的表情看向彼此。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会不显得尴尬？没有蓝发美少女给我做“女人心训练”，所以我完全呆愣住了。不过幸运的是，雪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好巧啊。”

“嗯。”

我轻轻点头，她也将手置于胸前，轻轻吐了口气。

“不过，终于遇到了。”

“哦，你在找我？”

“嗯，因为我饿了。”

她理所当然的这样说道。嘛，不过我也能理解。

不是因为她吃人。因为其他人的世界里没有这个雪衣，所以雪衣没办法买东西。之前她也因为这个问题向我寻求过食物补给。那副样子看着还是挺可怜的。

“不过，那样的话，为什么这几天都躲着我？”

“躲着你？才没有。我想去看看其他地方的人是否也一样看不到我，所以我乘上了与以往不同方向的电车，到别的城市去了，顺便也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

“看来结果不太理想啊。”

“刚开始倒是有许多人看得到我，但没过多久又和这里一样了。”

“……”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

“想‘这种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的感觉不错’之类的事情。”

“笨蛋吗？”

她用毫无笑意的眼神盯着我。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比起校园恋爱轻小说，这种设定更像恐怖电影吧。毕竟说不定是我精神出了问题……或者是大家的精神出了问题。

“不过，如果真的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就好了。”

“？”

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本来是‘我精神出了问题’，结果却是“大家的精神都出了问题’这种事情不太有趣吧。”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仍想做出从容的样子，但询问的声音却是颤抖的。她闭上双眼，仿佛在忍耐周围的寒冷。她很慢的，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刚才的话语。

“你也知道吧，大家都能看到【雪衣】。”

“……”

“每个人，不对，应该是每类人眼里都有一个雪衣。对每类人都展现出不同的样子，大概就是这种虚假的状态，被无限放大后，差不多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吧。对吧，雪衣同学？”

雪衣把脸别向一边，仍然不发一语。

“嘛，不过，我眼前的这个雪衣同学只有我一个看得见，大概是雪衣把自己随和的形象演得太好了，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吧，或者说和每个人的关系都没那么好。而我呢，差不多处在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同班同学’的层面吧，这个层面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不是的……”

雪衣一开始的声音很冷静，后来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与空气融为一体。仰望着上方的一角的天空的视线，垂落下来，那幅与我初次见面便没有变换过的笑容竟有一丝阴郁。

“不对，你说对了。”

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道。我眼前的她，整个人如同游戏里的数据出了问题一样变得有些虚幻，最后又渐渐切实起来，当她的身体看上去与变化前无异时，她睁开双眼，似乎含着笑意地看着我。

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么，你搞清楚原理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大概原因，可还是无法解决现在这种状况。”

“是吗……”我不禁握紧拳头。

此后没有任何言语，双方，都只是在用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回应着彼此。

“这种状况，可能变不回去了吧。不过呢，也是我自己的原因，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吧？”她自然而然，语气平稳地说道，“那就只能接受了吧。”

“……不过呢。我找到原因什么的，也不是为了解决这个事情啊。”

“那，是为了什么？”

雪衣和周围人的关系，以及她的处世方式，都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一步步养成的，我没有资格和能力去否定她，或者说我对她基本上是一无所知。当然，她应该也不怎么清楚我的情况。

不过，我所不明白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更加关键的东西。

对于她，即便是我现在的目中之物，也绝对不是真实的吧。正因为不是真实的，所以完全摸不透对方。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那倒是要轻松许多。

虚假的东西是美好的，如同免罪符，无论干出怎样糟糕的事，无论是考试失败还是告白被拒，都可以慰勉自己“这并不是真实的自己，我还没发挥出真正的自我”来进行自我欺骗，停滞不前。

但雪衣至今为止，所维持的表面形象，却也结交到了古也滨那种认真的朋友，也让自己真正的陷入了困境，感到了困扰。或许，她的这些表面形象并非全部如镜花水月，而是无数真实的碎片。

兴许将这些碎片收集起来拼凑好，就能得到真实的她了吧。

所以啊……

“我只是，想要见到真正的雪衣同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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