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

周三。

宣布散课之后，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原本细微难闻，在同学的口耳连起细细丝线的嘈杂，顿时占领了整间教室，仿佛他们之间，有着说不完的闲事，聊不完的话题一样。师道尊严，课堂纪律，就如高耸的大坝般压抑了他们这汹涌的洪流，而散课的宣布，就是那崩毁了大堤的无数炸药的雷管。

在上课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我的目光，都越过了整间教室，从中间坐着的同学的头顶上方，如箭矢一样的弧线划过，落到了另一边，江雪的座位上，落到了她的背脊上，落到了她那咖啡色的马尾上。马尾辫之下，展露出她优美如天鹅样的脖颈，以及那弧线交叠，如迷宫般的耳廓，她认真专注，青绿色的瞳仁映出屏幕上的光，不时地摇晃脑袋，连同那一束咖啡色，也如真正的马尾一样晃荡起来，发丝在搔弄着她的后颈，那少数发丝的尽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被卷曲，黏住，她又用自己的左手，去将它们给分开。

这样专心致志的她，我很少能够见到，认真聪明的女孩儿，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吧。

然而，我也能够清楚地认识到，江雪根本没有在听课。她的桌面上，摆着台Surface Pro 3她右手食指，斜向下地，在触控板上戳来划去，不时又双手敲击起键盘，那飞快的样子，就好像薄膜键盘发出黏黏嗒嗒的声响，也如我的视线一样穿过了教室，来到了我的耳边。

学校里的一切，从作业到考试，从老师到同学的关系，对于她而言，似乎，都太过简单了。或者说，这些在普通人看来，网罗如**，细密比芥子一样问题，对于她而言，都不过如此而已，她如同一艘停泊在鱼船码头里的泰坦尼克号，住在鸡圈里的白头海雕，对谁都是睥睨俯视，因而永远显得淡漠。

但是，又有如看不见的丝线，某种东西，把她留在了这里，让她没有点燃那磅礴的轮机，远离而去，那决然不是无可奈何的困顿，而是某种更加细微、柔软的东西。

散课始一宣布，江雪如同出栏的赛马，猛地合上笔记本，把它架在腋下，向我走来。

“没问题。”她把surface放在我的桌面上，手扶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向着我。

“没问题吗？”我把桌面上，我的东西挪到一边。

“你看啊，”江雪打开屏幕，棕榈港的地图上有红色的线，“这是从上个星期四开始，伯母车上的GPS记录。”

“周四，周五，周六，周日。。。。。。”每说一次，江雪就敲击一次回车键，她的手指，敲动了如蓝色大块巧克力的按键，按键之下，薄膜上的触电在传导着电流。屏幕上的画面闪动，同样的地图里，不同样的红色线条，在每一个注有黄色图钉的地方，旁边写着停靠的时间，“超市，公司，家里，其余一些酒吧，影院，餐厅什么的。直到，周一晚上。”

“哒”，这回车键不知道被敲过几回了。

“她在一家私立医院停留了四个小时，然后就回家了，仅此而已。”江雪在触控板上划动她的手指，关掉了整个页面，“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

我有点儿失望，但是，又有点儿高兴----没有“意外发现”，意味着在那阶梯尽头的黑暗之后，仍然是如两边一样的温暖。我把自己的左臂伸展在桌面上，侧着脑袋，枕在手臂上面，隔着许许多多的发丝----它们散在桌面上，围绕着一点，指向四面八方，如同篝火的木材。

“想多了吗？”我喃喃自语，上下嘴唇之间，吹出细细的气流。

但是，当我越过了眼前的江雪，把我的思维投向更远的地方的时候，一种令我屡屡回避的想法，钻到了我的脑海里。当一个人焦虑的时候，想象力就如同用鼓风机吹气的气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膨胀着，最终炸裂出无数妄想的碎片，如同忧天的杞人一般。我开始觉得，妈妈她得了无法治愈的病，将会要离我而去。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全身上下，就猛然一阵发颤，像是被人骑上了背的公牛，身体的肌肉在抵抗着，抵抗着这个脑子里的“侵略者”。我无法想象，一个妈妈不再存在的世界，还有不再拥有妈妈，喊着“妈妈、妈妈”在她怀里撒娇的我，虽然我很清楚地直到，终究有一天，生命会把我们俩永远地分开，如同我们在向着悬崖奔跑，都很清楚尽头的存在。但是，我宁愿背着悬崖，好让我在掉下去的时候，能够不那么感觉到害怕。

“江雪啊。”我睁开方才闭上的眼睛。

“嗯？”她仍然靠在我的桌边，低着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我，她的眼神里，有点儿无法理解的疑惑。

“你有没有，在那家医院认识什么人啊？”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向江雪真正的“求助”了。我讨厌“求助”，因为它就像是一颗种子，会生出名为“人情”的荆棘，它尖锐的刺，无疑会伤害到一段关系两头所站着的人。

然而，相比于握住荆棘所而经受的疼痛，我更害怕被蒙在鼓里，即使这盒子里是一片光明，而外面是满山风雨。

江雪摇头，那马尾也随之而一同摇晃，如蒙古人的大纛。

“抱歉辛苦你了。”

“那我走了。”

“明天见。”

“明天见。”

我把挂在一边的尼龙背带摘下，转而挂在我的右边肩膀上，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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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了又改，改了又删，第九部分改得越来越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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