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六章（五）

漆黑而浩瀚的宇宙和闪烁的星海还没有从残留在她视觉之中的影像里完全褪去，一道耀眼的金光就一下子灌满了嘉德丽雅的视野；紧随而来地，翼骐的嘶鸣，骑士的战吼和人偶们挥动电浆武器时的嗡响一齐涌来。

嘉德丽雅将长弓挂在翼骐身侧，接着，她左脚踩着马镫，侧俯下身，探手抓起一把本来属于一名牺牲了的作战人偶的电浆长矛。吟游诗人右手攥着缰绳，左手提着长矛掠过被斯莱恩的圣光冲散的恶魔卫士，马首一转，矛尖一横——甚至没有任何金属相撞的阻力从掌根传来，她面前的敌人就被电浆战刃切成了两截。

嘉德丽雅回头望向战场，正遇上另一个白发精灵骑士从地上将魔力耗尽而晕厥过去的妮可莱抱上马背，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她转手将电浆长矛翻转一圈，夹在左臂腋下，矛尖朝前，两腿轻夹马背，驱使“初雪”朝着大圣骑士所在的方向奔去。

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浑身被光明烈焰所包裹的塔穆赫·坦也耀眼得过于易于辨认。他一臂架起一面以纯净的光明元素凝结而成的塔盾，一手紧攥着双刃长斧，斧刃的每一次挥击都在恶魔的潮水之中燃起了一股光辉圣焰。斯莱恩和优莉娅则站在大圣骑士的正后方，清理着在圣火之中焚烧的恶魔卫士以及防卫着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的翼魔。

猛地拉起缰绳，坐骑一蹄蹬翻了由优莉娅左侧向她扑来的四臂强袭魔，嘉德丽雅矛尖一扫，挑开了面前恶魔的胸膛；翼骐“初雪”四蹄一跃，从对手巨大的身躯上跳过，转身躲开了两只翼魔的冲击，并把它们送上了吟游诗人的刃口。

王子妃轻轻地用双膝蹭了蹭坐骑的腰背以表示对她们之间完美配合的赞许，又和身旁的作战人偶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一左一右调头转击——优莉娅从斯莱恩身后冲过，长刀空挥半周，双脚高高跃起，一刀斩向一头身上被圣火吞没的庞然魔兽；嘉德丽雅矛尖深深地刺入另一只强袭魔的胸口，身下“初雪”跃步向前，劈开对手的同时又撞飞了面前扑来的几只骨瘦如柴的劣魔和饿鬼。

人偶的武器与这个大陆上任何一个“常规”种族使用的兵器都十分不同，嘉德丽雅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直到现在，直到她手持着这样的一把长矛在敌阵之中挥舞的时候，她才切身地感到这种武器到底给人偶带来了多大的优势。

除了少部分的高强度金属——比方说精灵的米索利秘银或者高阶恶魔所穿戴的静态钴制装甲——几乎没有什么兵器或者护甲能不在瞬间之内于电浆力场之下熔化碎裂的；而即便是那些身着拥有强大密度的静态金属护甲的恶魔能够挡下长矛矛身的穿刺，电浆力场还是仍然能够越过护甲外层直接伤害到护甲之内相当深一部分的身体。

这种极强的穿透力在结合了长矛本身除了手柄外的部分均为粒子投影这一特性后，在节省使用者的体力的方面——尤其是对于人偶或者精灵这种本身并不具备很强的体能种族而言——发挥出了极强的优势。

“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嘉德丽雅挥动着武器，口中自言自语地念到：“我一定要让阿塔里安给每一个精灵游侠都配一把这玩意儿……”

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她真的能活下来吗？

嘉德丽雅心里这样想着，不禁皱了皱鼻子。

的确，她满口答应了妮可莱自己会把她的未婚夫带出战场，也用所谓“伊娃的祝福”堵住了自己同族的质疑，但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到底要怎样离开战场呢？

完全无法否认——即便是她自己也完全无法否认的是，刚刚妮可莱的星河结界之中，自己的确是热血上头了才一口大包大揽下了现在的任务。现在的自己亦然如此：除了知道自己“必需”达成的目标之外，对通向这些目标的途径则是一无所知。

嘉德丽雅咬紧了牙，策驶着翼骐突向一群被恶魔卫士包围着的人偶。

精灵和骑士团已近完全脱离战场了。这是一个好情况，从全局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情况；但另一方面上，维持着撤退路线两侧战线的人偶已然折损过半了。整个战场留给自己的，能够让自己带着斯莱恩全身而退的时间越来越少——嘉德丽雅回头望向远处奔向丛林边缘的几支殿后的骑士小队——她到底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法带走斯——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了她的心头。完全不知道任何原因地，嘉德丽雅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爬满了冰冷的恐惧。

几乎完全是本能地行为，吟游诗人抡圆长矛，向自己背后的方向猛挥一圈——手上没有任何异样之感，身后也没有敌人偷袭，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却益发令人战栗。

“公爵！”

优莉娅的吼声从嘉德丽雅身后传来，她拉着缰绳，用力向左一拽，回身望向大骑士们所在的方向——一柄强袭恶魔的长刀纵向朝着斯莱恩的侧身斩下，而后者的武器则死死地卡在了面前的敌人体内——

“来不及冲过去了！”嘉德丽雅心中惊呼。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已然早在她的意识之前作出了反应，嘉德丽雅反手握矛，引过肩头，瞄准了正举刀斩落的恶魔。

“来得及吗？”直到长矛脱手而出，吟游诗人才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但——

一个身着黑裙的身影闪身上前，推开了站在原地的斯莱恩。下一瞬间，恶魔长刀劈下，从来人的肩头直斩入了她的腹中。

……

“优莉娅！”

直到喉咙中的一丝疼痛传来，嘉德丽雅都没有办法分辨出这句喊声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她催促翼骐奔向前去，一把握住插在偷袭斯莱恩的恶魔头顶的长矛，将它的脑袋整个挑了出去。

嘉德丽雅翻身下马，搂起地上的优莉娅，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海军衬衫和裙子。

“优莉娅！你能听到我吗！”她死死地搂着优莉娅的身体，尽管知道徒劳却仍然上下按压，试图捂住她鲜血喷涌的伤口。

“优……优莉娅……？”一旁的斯莱恩呆滞地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人偶，瞪大了双眼。“来……来人！救救她！”一下子扑上前来，年轻的人类亲王一手召唤圣光覆盖着人偶身上骇人的伤口，一边扯开嗓子大吼着。

“来人啊！救救她啊！”

噗通地一声，一块巨大的恶魔尸块被甩到了三人的身边。紧接着，先前站在优莉娅身后的男性作战人偶α11空翻一周，从一个被他切碎的恶魔尸体上跳了过来。

“μ7，站起来，”他的左臂已然不知在何时被斩断，同一侧的一肋也露出了深见森白骨头的伤口：“冲到敌人阵列第二象限(14)位置引爆心脏。”

作战人偶眼神平淡，语气也毫无波澜，就如同他在要求优莉娅去房间的一个架子上拿一个苹果一般。

“你疯了吗？！”嘉德丽雅闻言，死死地抱着优莉娅的身体。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偶从口中涌出的汩汩鲜血，对着男性作战人偶大喊道：“她已经——！”

“你在胡说什么！快救她啊！快救她啊！你们都是作战人偶！一定知道怎么救活她啊！”斯莱恩也回身冲着α11吼着：“快点救她啊！”

“判断：没有价值。检测，机体μ7的休眠仓中义体状况良好，空降作战之前的所有记忆单元，完美复制，可能。”作战人偶说着，转身白刃一闪，切倒了一只扑上前来的翼魔，“空降作战开始后的记忆，价值小，没有修复必要。”

“什么叫作‘没有修复的必要’！她是我的战友！”斯莱恩对着人偶大叫着：“快点救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恶魔的围攻一刻也不停歇，“初雪”在主人的身后左突右挡，另两名作战人偶也在α11的背后堪堪地维持着防线。金发赤瞳的男性作战人偶低头俯视着地上优莉娅残破的身体，平静地张口：“μ7，执——”

又是一股鲜血涌出优莉娅的唇齿之间，怀中的作战人偶张了张嘴，右手挣扎着抬起，喉咙里也咯咯地响动了几下。嘉德丽雅赶忙低下头，把耳朵凑近优莉娅的嘴巴：“优莉娅？你说什么？”

α11的声音从她们的一侧再次传来：“μ7，执行指令。”

“我……”人偶的右手抓住了α11的裤管，她暗红的双眼圆瞪，盯着俯视着自己的作战人偶。

“……我叫……优……莉娅……”

不知道是因为优莉娅温热的鲜血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一股炽热的温暖感一下子灌满了嘉德丽雅的胸口。她的视野瞬间模糊了起来，泪水不由地涌出了眼眶。

她要救她。

对，她知道，优莉娅有数十个备用的身体，可以拥有几千甚至上万次生命。

但是在这几千乃至上万次的生命之中，这个，只有这个，是优莉娅——不是μ7，不是工具，不是为了作战而行动的人形兵器。

而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会迟疑的，会对一个人产生情感并且会对这种情感感到困惑的优莉娅。

嘉德丽雅抬起手背抹着眼前的泪水，她看向身旁的α11——一种介于惊讶和慌张之间的表情爬满了作战人偶的脸。他俯视着嘉德丽雅怀里的人偶，眉头稍皱，双眼眯紧，两唇之间甚至发出着微微的颤抖。

“救救她！求你！”斯莱恩的声音先嘉德丽雅一步响起：“求你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救她！”

“……在两个小时之内把她带到休眠仓……”α11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优莉娅，脸上几乎已经没了血色：“休眠仓会自动将她现在的记忆复制到备用义体上……”

“快去！快带她去！精灵小姐！”年轻的骑士对着嘉德丽雅说道：“你的飞马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嘉德丽雅肩头一颤。

怎么办……

“可你……？”

“我会坚持到援军抵达的。”斯莱恩回望向自己，表情坚定且果决。“你之前不是说会有援军吗？”

“但……他们没有可能传送得过来，这里的魔力干扰——”

“快去！救活优莉娅！”他对着吟游诗人大吼着，转过身去，面对着林地方向的天空：“我会给你创造一个起飞的时机，快！”

一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鲜血的咸腥味瞬间漫进了嘉德丽雅的嘴巴。她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偶，挣扎着站——

白刃一闪，优莉娅的身体颓然倒下，沾着赤红鲜血的白发的头颅坠入嘉德丽雅的臂弯。

“什……”

一股颤栗和反胃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嘉德丽雅。她震惊地抬起头，强撑着咯咯发颤的双膝，望着面前持剑的α11：“为……”

“你只需要这部分……”人偶的语气仍然平静且淡然：“你需要尽可能轻地部分。”

“这就是你斩下她的头的理由吗！”斯莱恩愤怒地对着作战人偶举起了圣剑：“你——”

“……快去！”

人偶的一声反常的大吼不单让嘉德丽雅和圣骑士，甚至还让周围抵抗着恶魔的另外几个人偶吃了一惊。他俯下身来，将手上的剑插在地面上，伸手掏进了优莉娅身躯上的伤口。

α11握着人偶仍在跳动着的心脏，缓缓站直了身体：“别让这一个她死了……”

一个回身蹬上巨型魔兽的尸身，又一个空翻，α11像是一片坠入草丛的落叶一样被淹没在了恶魔的潮水之中。嘉德丽雅抱紧了优莉娅的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跑向自己的翼骐。

身后，一阵沉闷的爆炸声随着恶魔的哀嚎涌进了她的耳朵。

嘉德丽雅纵身跨上翼骐的脊背，扯下自己的斗篷裹好优莉娅的头部，伸手从地上拔起自己先前使用的电浆长矛，两腿朝着翼骐身侧一夹：“‘初雪’！我们走！”

“我出鞘之处即是圣主降临！现在！提真！”斯莱恩手中的圣剑一斩，一道璀璨的金光吞没了半空中的翼魔，刺破了低矮的层层乌云，直穿向遥远的天际。

嘉德丽雅身下坐骑四蹄一跃，沿着圣光打通的轨迹翱翔上前。吟游诗人右手紧握缰绳，怀抱着人偶复生的最后一丝希望，左手挥舞着电浆长矛，从遍天的翼魔之中穿杀而过。

呼啸的狂风和冰冷的空气立即包裹了嘉德丽雅，几乎不需要回头确认，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身后至少跟着几百只翼魔这回事了。游侠压低身子，半伏在坐骑背上，一边夹紧双腿，催促着“白雪”再尽可能地加快些速度。

“要是被追上的话……”这样想着，嘉德丽雅侧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果不其然，黑压压的一片翅膀在自己后方几十码的地方穷追不舍。这也是当时她并没有考虑过带着斯莱恩飞离战场的唯一理由，在空战之中，以她一骑试图摆脱成千的翼魔，这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转回头来，望着上方电闪雷鸣地，翻滚着的云层：“这样的话……还不如……”

嘉德丽雅拉回马缰，抱紧翼骐的脖颈，引着坐骑朝着滚滚乌云冲去：“别怕，好孩子……别怕……‘初雪’，我们得试试！”

然而，从翼骐虬结的肌肉上看，动物对于闪电本能的恐惧仍然冲击着“初雪”的每一根神经。嘉德丽雅紧紧地搂着身下的坐骑，拂动着它颈间的长鬃：“好孩子，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别怕——”

一股轻微的窒息感，而后，云翳充满了嘉德丽雅的全部视野。几乎是立刻就发生了的，她的衣服和裙子完全被水汽打湿，甚至是高跟长靴里都灌进了露水。

冰冷的水汽之中，骑手和坐骑一边在云雾之间穿行，躲避着轰然突然出现的，巨大的闪电丛，一边在寒冷的侵蚀下打着颤。

大量的水汽造成的呼吸困难和几乎逼近了冰点的温度使得嘉德丽雅几次都几乎晕厥过去；而忽高忽低的飞行高度，和好几次差点迎面撞上闪击而过的电流的惊险也让她对自己坐骑的状况有了特别坏的估计。

“再坚持一下！‘初雪’！再坚持一下！”她伏在坐骑背上，大声对它说着。

再坚持一下，她也在心里这样对着自己说着。

嘉德丽雅握紧左手上的长矛，她在等——只要再等一会儿……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那一道闪电几乎要劈在她的正头顶了——嘉德丽雅这样想着，她甚至感到自己的头发都在一瞬之间同身下的翼骐体表的毛发一样地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初雪”发出了一阵嘶鸣，它死命地扇动着自己的翅膀，扑向前方的云隙。嘉德丽雅转头望向身后紧随的翼魔群，又紧咬着下唇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前方云间奔腾的电流。

“再坚持一下……”她说着，也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自己的坐骑：“再等等……”

堪堪地几个急转，吟游诗人的坐骑才带着它的主人避开了前方的闪电；但还未等翼骐和它的主人稍喘一口气，浓密的云层和湿冷的水汽就又一次地包裹了她们。

借助云层的视野阻碍逃脱追击是不可能的，嘉德丽雅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坐骑都无法飞到更高的高空——那里的空气太稀薄，温度也太低了，嘉德丽雅相信，如果她们这么做了，不等自己窒息，她们就会被可怕的低温活活冻死；而翼魔的感知能力和微光视力也在短距离追击状况下让嘉德丽雅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局面。

因此，她必须要等另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摆脱掉身后的翼魔的机会……

……又或者——

一阵刺骨的酥麻感袭上了她持着长矛的左臂。从指尖到胳臂，再到肩头和脖颈，电流扫过的刺痛遍布了嘉德丽雅左侧的每一寸皮肤。

双眼刹时眯紧，她抓住手上装着优莉娅头部的包裹，向右猛挥手上的缰绳；与此同时，她左手长矛抡圆，在翼骐急转的离心力下，抡转的长矛几乎将嘉德丽雅扯下马背——

……又或者，一个能够杀掉这些追兵的机会……

手指一松，随着电浆长矛飞速旋转着飞向自己身后的翼魔群，电流扫过的刺痛立即从她的身上消退而去——而紧随其后，一道汹涌的闪电伴随着滚滚惊雷对着投向翼魔群的长矛轰然落下。

……

几百年间磨炼的平衡感告诉嘉德丽雅，她的高度正在急速下降。她不确定是翼骐正在俯冲，还是自己身下的坐骑其实已经晕了过去——她希望是前者——毫无疑问。但“初雪”松弛的肌肉和几乎脱力的翅膀则从很大的概率上告诉了她，自己的期待很有可能会落空。

嘉德丽雅抓紧坐骑的鬃毛，两手拼命地环着它的脖子，对着她的坐骑大声地呼喊着——有反应，尽管冰冷的水汽几乎冻得她的大腿失去了知觉，但她仍然感受到了“初雪”肌肉的些微颤动——它对她的声音仍然有反应。

嘉德丽雅更加拼命地搂紧翼骐的脖颈，拼命地朝它呼喊着。

不能在这里——她心里想着——

“还有优莉娅在等着我救她……‘初雪’！醒过来！我们摆脱翼魔了！快醒过来啊！‘初雪’！”

翼骐身前的肌肉一紧，原本几乎脱力的双翼猛地一颤，接着，一股剧烈的气流袭过，原本正面下坠的她们在乱流之中疯狂地翻转了起来。“初雪”两翼奋力地扑扇着，奋力地挣扎，企图在高速下坠之中恢复平衡。但地表墨绿色的森林仍然越来越近地冲向嘉德丽雅的视野，她——有好几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撞在了某一棵粗壮的榉树上，或者干脆一头磕在了某一块凸出地表的岩石之上。

头晕目眩和飞速下坠气压变化带来的耳鸣几乎完全剥夺了嘉德丽雅的意识，她死命地抓着翼骐的鬃毛，大声地高喊着“初雪”的名字。

“不能死在这！！”

她的头深深地埋在了翼骐背上于狂风之中飞扬的鬃毛里，两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坐骑，高声地喊着。

“‘初雪’！坚持下去——”

猛地一顿，又是一声翼骐的嘶鸣。嘉德丽雅身子一震，几乎是字面意义地“摔”在了自己的坐骑背上。瞬间，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和脖颈深处血管中澎湃的脉动声像是抨击城门的攻城锤一般地轰打着嘉德丽雅的耳朵。

“不要晕过去……”她拼命地对抗着自己眼前几乎已经逐渐被黑暗吞没的世界，“如果这时候晕过去，一定会从坐骑的背上掉下去的。”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夹着翼骐背脊的双腿也几乎痉挛得让她觉得它们下一秒钟就要从自己的身上断开一般。但即便是这样，直觉——在疯狂地坠落和旋转之后，现在只剩下了直觉——仍然告诉她：她们已经停止了坠落，重新平稳地飞翔在了天空之中了。

她怀中紧搂着优莉娅的头部，抬起头，望着面前因为自己的眩晕而飞速旋转着的地平线和不知到底是在她上方还是下方的森林——

“我们……是在平飞吗？‘初雪’？”

嘉德丽雅闭紧双眼，感受着拂过自己发丝的清风和自己骑跨在“初雪”背上的重量感……她不再被飞速下坠的失重带来的痛苦所折磨，也不再高速旋转之中被重力撕扯自己的身体……

只有春季冰冷的风刺进自己湿透了的衣物之中的刺骨寒冷，和春季林地上方飘荡着的海洋的咸腥味。

“应该是的吧……？‘初雪’，我们应该是已经在平飞了吧？”

显得过于明亮了的世界随着嘉德丽雅水蓝色的双眸缓缓睁开而再次充满了她的视野，与之一道的，还有下方起伏的山丘和遥远海面尽头的海平线。

以及身下翼骐舒展的双翼以及湿冷凌乱的鬃毛。

“……啊……”她轻轻地喘着气，上身一下子瘫在了翼骐的背上：“我们是在平飞了啊……”

“……我们确实是在平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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